“……你不是没许?”
“我以为我没许。”可事实上,他还是许了,就算只是在内心一刹而过,上天还是听见了。
他渴望拥有家人、拥有羁绊、拥有一个……用尽一切呼唤他、需要他的人。
他难得显露的无奈语调让唐左琳笑了。“我也许了。”
她渴望拥有家人、拥有羁绊、拥有一个……听见了她的呼唤、需要她的人。
所以如今,他们被迫要同时失去。
“真糟。”
“是啊。”
两人相视一笑,有时真正的伤痛不需要用哭天抢地的方式表达,霍克勤放开她,握着她的手,问:“唐家用了什么方式?”
唐左琳摇头,不想说。
可她不说,他也大致猜想得到,能够要胁得了他们的事物不多,除了彼此。
“我不会有事。”
唐左琳叹了口气。“你的确不会有事。”她可是动用了她人生仅有的三个愿望来保护他——当然,她许愿的对象,要比神明可靠多了。
两人许久都没说话,唐左琳几乎用尽所有力气才逼使自己抽手。“我该走了。”
霍克勤瞅望她单薄的背影,看似平静的表象下却汇聚着激烈热潮,烫痛了他,千言万语,竟找不到一个出口宣泄……自从他选择了从军这一条路开始,这一生,他都在护卫别人,如今却是第一次被人保护,还是自己发誓要守候一辈子的对象……他真不敢置信,她那一双纤弱的肩膀背负的到底有多少?
所有强撑的冷静在瞬间溃堤,霍克勤哑声呐喊:“不要走!”
唐左琳一震,听见他说:“别走了,留下来吧!”
那几乎像在乞求一般的声音,震动了她,她再无法前行,他在她体内引爆了炸弹,将她千辛万苦筑起的墙震破得乱七八糟,唐左琳终于抑止不住地落泪。她愤恨地转身,在两个保镖制止前扑上去咬住他的手。“我好不容易才忍住的……可恶!”
她咬的是他没知觉的右手,但霍克勤却能清晰感受到她咬啮的力道。他抱紧她,就在此时,他不愿放她离开,那未说出口的心声借由拥抱传达到她的心里,她也是,不管去哪里都好,只想要和这个人在一起,可是……
不可能的。
唐左琳奋力推开他,仿佛要斩断那一切似地决然转身。她没抹泪,怕他看了心疼。往前走了几步,她转头,使劲露出一个微笑。“总有一天……等唐家不需要我的时候,我一定会去找你。”
总会有那一天的,她相信,或者……不得不相信。
“所以求求你,等我……”
决定要走的人是她,可她还是狡猾地想要牵绊住这个人。霍克勤黑色的眼是那般浓重,不含一丝怨怼。他唇瓣翕动,可还不及听见他的回答,唐左琳便被一旁的保镖强押进车内。
雨依旧下着。
这个时节的城市似乎有点太多愁善感了,唐左琳苦笑,她是故意不让自己听见他的答案。
他重视承诺,所以她故意利用他这一点,至少,她可以用此来不断催眠自己——这个世界上,总有一个人会等她。
管家也上了车,唐左琳幽幽开口。“我们本来打算要去智利的……这个,想必你们已经知道了吧?”
“小姐……”
“我没事。”唐左琳一笑。“反正去了也没办法观光,每天都在数天花板上的小印子。坦白讲,我还真不记得自己究竟去过哪些地方。”她自嘲,可即使如此,这依然是她人生里绝无仅有、最美好的一段日子。
这永恒的三个月。很深、很浓、很甜美。
唐左琳沉默下来,她望着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景,只觉未来的一切在她眼中反倒显得模糊了。
第7章(1)
在她七岁那一年,有人告诉她,她是唐沅庆流落在外的外孙女。
七岁之前的记忆已经有些不清楚了,只依稀记得父母在她六岁时因车祸过世,举目无亲的她住过几个寄养家庭以后,最后进了孤儿院。
院长人很好,院里的院童感情也都很好,她有吃有穿有住,并不觉得不幸。知悉世界上还有亲人的时候,虽然对离开有点不舍,可更多的还是对于新家的期待。她猜想自己的家人是什么样子?会不会有兄弟姐妹?
想得太兴奋,几乎睡不着觉,就在约定好的那一天,她穿上新衣,被人打扮得漂漂亮亮,然后,来到了唐家——
唐左琳从遥远记忆中抽回神来,抬眼望去,眼前是跟十七年前摆设并无多大变化的房间。
她暗暗叹了口气,老人背对着窗的身影,相较于自己初见时候的高大,如今似已矮小了许多。再度被带进这个房间,她疑惑自己此刻看见的究竟是现实,抑或只是脑子里残存的回忆?
老人转过身来。
这个曾经一眼就让六、七岁的孩子哭得震天价响,股东们私下称为“唐老妖怪”的老人站在那儿。他年届七十,顶上早已一片灰白,可瞪视的眼神依旧十足有力,不带一点温情。
“你回来了。”这是他开口讲的第一句话。
“嗯。”唐左琳也只应了这一声。
而她与“外公”之间的对话,仅此结束。
唐沅庆并没多浪费时间苛责她的行为,接下来面对的是好一阵子的管束。她被软禁,身边不管是保镖还是佣仆全换了人,尽管可在大宅内自由走动,对外的联系却是一概被断绝。
她被唐沅庆接回的消息举世皆知,当时,唐家还对外发布了记者会,拿出亲子鉴定证明她是货真价实的唐家人,让她姓唐,并安排她接受接班人的训练。那时唐家最有希望的继承人是唐沅庆哥哥的长子唐济光,唐沅庆这招彻底打乱了集团内部的风向,加上他大权始终在握,要收回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。
在她十岁那年,急疯头的唐沅闳——也就是唐沅庆的哥哥,知道儿子承继无望,索性与黑道密谋绑架她。他一直不甘自己的一切被弟弟所夺,私下更是收受利益与不法份子合作,运输黑市商品图利,最终趁着看管她的人松懈警备,想尽方法逃了出来。唐左琳独自走了好几里的山路,憔悴不堪地被路人救助,回到唐家,那时的德叔抱着她落泪,她还以为……自己真的得到一个家了。
“唐朝”一年一度的董事改选再度进行,但也不过是个形式,坐拥“唐朝”大半股权的唐沅庆地位依旧屹立,唐左琳这段期间也没闲着,开始接受公司业务方面的训练,空降成为唐沅庆的特别助理。
她自小接受菁英教育,懂中、日、英三国语言,十岁被送到英国,后因唐家的传统回台就读第一学府,二十三岁研究所毕业,只差纽约大学的MBA读到一半没入手。
在唐家年轻一辈里,她的表现并不差,唐沅庆表面上看似很重用她,骨子里却非常疏冷,她也只能自行掌握分寸,凡事尽力做到最好。
倘若不是早就知道被这样对待的缘由,她肯定是会恨的。
“特助?您去哪儿?”
会议刚结束,秘书见她推开安全门便不解地问,唐左琳只一笑,摆摆手。“去透口气。”
这没盼头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。唐左琳推开安全门,走至楼梯间,靠墙吁了口气。“真累。”
尽管离开了唐家的禁锢,可她的生活依旧没有多少自由,出入有保镖随行,不管去哪儿都得报备,从小她被允许活动范围就很窄小,她早习惯,可经历过半年的无拘无束及短暂三个月的逃亡,她才彻底领悟,原来,自由的味道竟是那么样地可贵且甜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