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后他感觉到有人在抚摸他的脸,用一种很温柔的方式,他很想张开眼看看究竟是谁,但却始终突破不了眼前那浓重的黑暗。
半晌后,有水滴到他脸上,一滴一滴,有一滴渗进了他嘴里,透着一丝咸涩的味道。
是下雨了吗?可是雨水怎么会是咸的?
不知隔了多久,回荡在他耳旁的声音渐渐清晰了起来——
“庄主,你快点醒来吧,你已经昏迷四天了,你知道吗?你再不醒过来,可能会……我情愿用我的生命来换回你的,请你醒过来好不好……”
那低切哀婉的嗓音钻进他的耳里,敲上他的心坎,他真的好想知道,是谁哭得这么悲伤?
***
一道曙光穿透黑暗,唤醒了大地。
缓缓抬起眼皮,四周安静得连丁点声音都没有,感觉手里似乎握着什么,他轻轻动了动手指,慢慢转动颈子,垂目看见有人紧紧握住了他的手。
他的目光顺着那只手一寸寸地往上移,终于看见那条手臂的主人——纪丝儿。
迎上那双紧闭了许久的黑色眼瞳,纪丝儿不敢置信地整个人震住了,须臾,才惊喜地发出声音——
“庄主,你终于醒了,太好了,我就知道庄主一定能撑过去!”她喜不自胜,细长的眼里瞬间氤氲着一层水光,泪眼汪汪。
看着她,他的记忆渐渐跟着苏醒,忆起了矿场的灾变。
“我昏迷多久了?”他嗓音细弱暗哑得几乎难以听清楚。
纪丝儿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,“庄主高烧了整整四天,也整整昏睡了四天。”
他竟然昏迷了这么久!挂心矿场的事,他出声道:“你去叫靖飞过来。”
“是。”她连忙走到门边,路靖飞安排了几名下人守着,她打开门说了几句,其中一人马上去禀报,一人去找大夫过来。
不久,路靖飞先赶到。
“大哥,你总算醒了,谢天谢地!”一进来,他便兴奋地大叫。
“别嚷这么大声。”弟弟的声音像打雷一样,轰得他耳朵发疼。
“看你醒来,我高兴嘛。”走到床边,路靖飞放低音量。“你知不知道你整整昏迷了四天,大夫说你若是再继续高烧不醒,小命可就危险了。”
方才纪丝儿喂他喝了一小杯水,他的嗓音没那么干哑了。“靖飞,矿场那边现在怎么样了?”
“差不多都收拾好了。”他避重就轻地回道。
路靖麟不让他回避,直接问:“这次的伤亡人数有多少?”
迟疑了下,路靖飞才回答,“受伤的人有三十八个,不幸罹难的有九人。”知道大哥的性子,他只好老实说。
听见有这么多人伤亡,路靖麟闭了闭眼,须臾再张开,“这次的坍塌我觉得有点不太寻常,尤其是第二次,坑道突然传来爆炸声,我怀疑是有人点燃了炸药,你派人调查是怎么回事。”
“这件事我也听说了,我已经派人暗中调查,应该跟盗矿私卖的那些人脱不了干系。”
“查清楚是哪些人了吗?”
“已经掌握了八、九成,过几天应该就可以将他们一举成擒。”说这话时,路靖飞目露狠戾。
敢打他们连云庄的主意,还敢对他大哥下手,他绝对饶不了这些人!
说着,望见站在一旁的纪丝儿身子摇晃了下,他关心地道:“丝儿,你不眠不休地照顾大哥四天,现在大哥醒了,你先下去休息吧。”
“我不累。”她赶紧站直身子,努力撑开快阖起来的眼皮。看见路靖麟醒来,她担忧的情绪终于放下,心情一放松,连日来的疲倦和困意登时一起席卷而来。
“还说不累,你瞧你都快站不稳了,既然大哥醒来,表示他度过危险,不会再有事,你安心去睡吧,我会让总管暂时先找个伶俐点的丫头过来照顾大哥,你不用担心。”路靖飞好言相劝。
“可是……”她不想离开他,想在这里一直照顾他到他痊愈为止。
路靖麟抬眸瞅向她,见她神色憔悴,眼下一圈黑影,像有好几日不曾阖眼好好睡一觉,他剑眉微微皱起,“你下去休息吧。”
不敢违拗他的话,纪丝儿轻轻头点,“是。”
等她离开后,路靖飞出声道:“大哥,你知不知道你这几天昏迷不醒,无法饮下汤药,都是丝儿一口一口含着汤药喂进你嘴里?”
“你是说她用嘴喂我喝药?”路靖麟眉峰微蹙,突然忆起陷入昏迷时,隐约觉得有人一直握着他的手,还有一道嗓音哀伤地不停对着他说话。
对了,他快醒来时彷佛听见有人说——
我情愿用我的生命来换回你的,请你醒过来好不好……
莫非,那个人就是她?!
路靖飞犹豫了下再开口,“大哥,其实丝儿她对你……”
见他才说了几个字便打住话,路靖麟接腔问:“她怎样?”
既然说到这儿,他索性替她把话说开,好让大哥明白她的心意。
“丝儿一直心系于你,这些日子看你重伤不醒,她比谁都忧急和心疼,你知道吗?我还曾听见她半夜向上苍祈求,保佑你能平安的度过这个难关,她愿意折寿给你。”
见大哥一脸愕然,路靖飞续道:“打从半年前你救了她之后,她就把你放进了心坎里,念念不忘,这半年来常常躲在庄外头窥看,只想见你一面。”
“你怎会知道这些事?”他以为纪丝儿性情腼觍内敛,难道他看走眼了,她竟跑去跟靖飞诉说这些女儿家的心事?
“以她的性子,怎么可能同我说这些。是半年前,我发现有人常常躲在暗处窥伺咱们庄子,于是派人调查,发现她只是个寻常姑娘,之所以常常躲在暗处窥伺,其实是想看你。你没看见,她呀每当瞧见你时,脸上的笑容总是格外灿烂!知道她对你的心意后,我也就没再管她,任由她去了。”
“所以你才会把她调来栖云阁?”
“没错。我原是想给她个机会,看看能不能让大哥明白她的心意,撮合你们,不过我现在改变主意了。”说到这里,路靖飞认真地注视着他说:“大哥,丝儿是个好姑娘,若你对她没意思,就赶紧让她知道,好教她死了这条心,这样我才有机会。”
路靖麟剑眉微拧。“你想做什么?”
“也不知怎地,我愈看她愈喜欢,倘若你看不上她,我想追求她,与她双宿双飞。”
不知为何,听见弟弟的话,令他有些不悦,“你不是喜欢活泼的姑娘吗?她一点都不符合你的要求。”
“嗳,这种事哪说得准,其实我原木对她也没特别中意,只是最近愈看她愈觉得顺眼。”也许是她对大哥的痴情打动了他,他觉得对纪丝儿愈来愈有好感。
明明只要他说一句话——我对她无意,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——便能解快这件事,但路靖麟只觉心烦,一点都不想这么说,索性闭上眼,“我想休息了,你出去吧。”
路靖飞仍不死心地再劝,“大哥,俗话说:‘长痛不如短痛。’你若是对她无心,早点让她知道,对她也好嘛。”
“靖飞,我累了,这事以后再说。”路靖麟轻扬了下手,表明自己无意再谈。
没错,只要他说一句话就能放走她,成全弟弟的心意,可是也不知为何,那句话他就是梗在咽喉里,难以吐出口。
低首瞥了眼自个儿的左手,他记得方才醒来时,她紧握着他的手,他依稀记得昏迷时,也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人牵着他的手,不让他坠向更深的黑暗里,他忍不住握住拳头,似怕失去什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