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春绪眼睛眯得跟蛇眼似的,阴狠地盯着来到面前的年轻男子。
那男子被他盯得脚步迟钝,他发誓,他听到他发出惊喘,但没想到啊,这小白脸还是鼓起勇气靠近再靠近,近到都快碰到因风吹拂而飞飘的裙摆,当然,裙摆不会是他的,而是他的女人的!
“先生还有什么事吗?”君霁华旋过身,对着教画先生笑。
“这个送你,希望君姑娘偶尔回江北大城,能来丹青画社聚聚。”
接过人家递来的东西,君霁华笑颜更绽。“一定。谢谢先生。”
笑?冲着其他男人笑?她、她她当他死了吗?!
“这是什么鬼东西?”小白脸被他狠狠瞪走后,寒春绪老大不爽地盯着君霁华手里的玩意儿。
“它不是鬼东西,它是一把折扇。”君霁华垂眸敛眉,仔细赏着扇面。
这一次因与鄂奇峰之间的买卖,他们在江北大城住下好些时候,某日君霁华在街上瞧见一家专卖文房四宝与丹青颜料的新店铺,掌柜的竟是位中年美妇,她和对方相谈甚欢,后来得知铺里亦在教画,而且只收女子,她兴一起,回去跟寒大爷提了声,便决定加入丹青画社。
其实该学的她早学了,只是喜欢与兴趣相同者一起切磋。再者,丹青社请来的教画先生年岁虽轻,但手法颇巧妙,画技创新,也让她别有一番体悟。
今儿个,十多名社生带上画具,分别搭上三辆大马车,跟着教画先生出城。
先生在野地里摆上几张方桌,鼓励她们自个儿取个景,临场写生。
君霁华最后把画送给教画先生,画中便是社生们取景写生之景,以墨色淡浓绘出所有景物,勾勒一切线条,只在人的衣衫上着颜色,整幅图率性中带细腻,十分别出心裁。
她把图送出,并且跟所有社生们和教画先生道别,因为她明儿个要跟着寒春绪离开江北了,再回来该是好几个月之后的事。
她跟寒春绪提过今日出城习画,一回眸,便见他策马而来,专程来接她回去。
此时,他拉着她走向系马的树下,冷哼。“还好是把扇子,‘扇’就是‘散’,你现下确实跟他们散伙了。”不放心,回头再看……娘的!小白脸竟在目送他们!混帐!跟他抢女人,滚天边去吧!
“谁说的?”君霁华没察觉身边男人醋海翻腾的内心,只是摸着扇面,越看越喜欢,柔声道:“我送先生一张画,先生回送此礼,挺有意思的。瞧,这扇面是绸布所制,这是一把布扇,‘布扇’念起来就是‘不散’,不分散之意。”一顿。“还有啊,先生刚才直接在扇面上作画,他画的是岸边垂柳图,柳树的‘柳’与留恋的‘留’音相似,是挽留我的意思。所以他——”她说得眉飞色舞,扬睫瞧他,话音陡止。
“寒爷,你、你怎么了?”
男人两眼细眯再细眯,透出犀利光芒,满面怒红,红得都快渗血似的。
“我要咬死他!”露出森然白牙,磨了磨。“不!我要先废了他四肢,再把他剁碎了喂鱼……不!这样不够狠,我要把他吊起来,再用鱼网紧紧裹住他,再用刀子一片片剐他的肉,而且刀子不能太锋利,要钝一点,钝刀剐起来才有乐趣,用锋利刀子太便宜他了……”
君霁华终于明白他在闹什么了。
她跺脚。“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啊?”好气又好笑。
“我不多想一些,你早被其他乱七八糟的野汉子抢走!”
“我、我的脸已不好看了,外头又有一大堆姑娘家比我年轻貌美,会抢我的只有你这个野汉子,还会有谁?”
“谁说你不好看?叫他来跟老子说!你要真不好看,我何必这样提心吊胆?老子头发都白到发亮,不就想让你乖乖待在身边,你要被抢走,那我还要不要混啊?!”
“你、你你……”简直又气又心软,这么乱七八糟的,唉,她竟然站在野地就跟他吵,都不知道有没有被其他人听去。
她突然把背在肩上的一小组画具递给他。
寒春绪愣了愣,接过来塞进马鞍侧的袋内。他重新站直,沉着脸面对她,大有想继续吵下去的意味。
她没说话,就只靠过去,一手拉下他的头,蹄起脚,主动吻了他。
她的吻虽仅是轻轻贴住就放开,已让寒春绪头顶上的大火“逤”地一声变成小火,小火还要燃不燃的,根本发不起来。
“你、你你……”换他结巴。没办法,她主动亲他呢,而且还在光天化日之下!嘿嘿,呵呵,他很确定那个送“布扇”又要“留”她的小白脸,肯定瞧见了!
“回去吧,天阴阴的,像要下雨了。”君霁华若无其事般抚着骏马一身光亮毛皮,双颊发暖,嘴角一直往上提。
寒春绪把她抓来又追加重重的一记啄吻,这才甘心。
他俐落上马,再拉她上来,在她红嫩耳朵边恶狠狠地追加一句——
“回去再好好算帐!”
他听到她叹气,身子温驯地偎进他怀里。
***
回程路上果真落雨了。
快马赶回城里的话,约需要两刻钟,寒春绪自己成了落汤鸡不打紧,但怀里的人儿太过纤细,舍不得她淋湿。
他们在半道一处已荒废许久的土地公庙躲雨。
将马匹系在檐下,进到庙里之后,才发现里边也有躲雨的人,不止一个,而是一小队送亲队伍。
系满喜彩的大红花轿就搁在破败的神坛前,八名轿夫和几名乐手们随地而坐,然而,新娘子没坐在轿内等雨停就算了,竟把凤冠都摘下来,缩在墙角哭得泪涟涟,婆子在旁边好言相劝,就是劝不住。
“我的好小姐啊,康家的迎亲队伍就等在城门口,咱们今儿个入城休息,明儿个一早吉时一到,就要拜堂成亲了,您这么哭,一路从老家哭过来,两眼都哭肿了,当新娘子可就不好看了呀!”
“我不要嫁!我要我爹和我娘……呜……”
“哎呀,小姐啊,男大当婚,女大当嫁,天经地义的事,怎能不嫁呢?”
“我才十七,呜呜呜,我不要嫁人……”
“十七不算小了,人家康家是富裕人家,康家六少爷今年二十一,跟你很登对的。我的好小姐,求您别哭了呀!”
“呜呜呜……”
最后闹得婆子也劝乏了,只得由着新娘子哭。
各自避雨,不交一词,寒春绪反正是人不犯我、我不犯人,仅忙着帮自己的女人拭净发上、肩上的雨珠,确定她身子够暖和。
君霁华挨着他坐,螓首静静靠着他结实的臂膀,她像似睡去。
终于,雨停了。
八名轿夫和乐手们全都爬起来活络筋骨,婆子此时赶紧摊开随身带出的一只妆盒,妆盒内盖嵌有一面发亮的铜镜,她搁在新娘子面前,拿着梳子理着新娘子乱掉的发型。
新娘子适才自摘凤冠时太过粗鲁,交错编在头上的小麻花辫全乱了,婆子一急,手指更不灵活。
寒春绪浓眉微挑,看着他的女人缓缓起身,走近她们,淡淡道:“我来吧。”
他由着她去,但两眼紧盯不放,看到那婆子把木梳交到她手里,看到她跪坐在新娘子身后,轻且灵巧地整理那头发丝,将好几根散出的发重新塞回辫子里,然后解开其中一条太松的发辫,重新打过,再把发尾梳得又直又亮。
“出嫁是好事,怎把妆都哭花了?”君霁华对上镜里偷觑她的那双漂亮眸子,微微一笑,轻嗓带安慰,仿佛拂照心底的月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