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和母亲一样,甚至更糟,母亲有过九年的正常成长,她没有。她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,她现在所做的事,是她从小就熟悉、平常且被夸奖的。
她知道怎么利用食物或其他工具掩盖白粉的味道,知道怎么开枪,怎么打人和被打,知道怎么躲警方,正常的世界就像电视上梦幻的偶像剧一样,她看得到,却知道那是虚构且夸饰的幻想。
而她没有幻想的习惯。
夜里,苏普依一位长辈的交代,带了些货到他的山间别墅去。
入门不久,她就听见属于女性的凄厉尖叫声。
她眉头蹙紧,往客厅走,里头非常热闹,有好几张她熟识和不熟识的面孔。
接着,她看到了尖叫的源头——
步伐止住了,怔住了。
那布满血泪及各式液体的面孔,挣狞地朝她哭喊。
“救我——”
她的呼吸瞬间梗住,瞳孔紧缩,脑门发麻……她无法动弹。
“拜托——”
地板上的那个女孩年纪很小,身旁有破碎且染血的制服布料,有人压在她身上,有人扯住她的手脚,更有一群人围观……
他们正在破坏她的正常……
“阿姨——救我——”
***
对不起……
“嘿,小樱桃,醒醒,你在作恶梦……”
对不起……对不起……
“喂,醒醒!”有东西拍打她的脸颊。
“对……对不……”苏普的呼吸被梗住,泣不成声。
“喂!”
脸颊被狠狠拍了几下,她终于醒了。
泪水模糊了视线,也剌痛肿胀的眼,她在蒙胧中缓慢对焦,仿佛见到了记忆中的脸。
“对……”鼻水梗住了呼吸,她一口气上不来,无法言语。
“对对对,不要再对了,清醒一点。”范子骏又轻拍她。
苏普的眼神由迷蒙逐渐转为清醒,许久,终于平静了下来。
她坐起身,低头对着地板发呆。
范子骏在她身旁坐下,他知道她现在极度脆弱,需要有个活生生的生物陪着。
她伤口发炎,高烧昏睡三天了,那天在车上流的血,大部分来自她腰上的一道新刀伤,这小姐身上伤痕累累的程度,连看惯伤口的他都忍不住皱了下眉,这女人,简直就像是被捧烂了却依旧电力十足的破娃娃。
四周很安静,可以感受到空气缓慢的流动。
他静静地陪着她坐在一旁,等待她自我调适,或开口求援。
反正大不了就是再发个疯,现在的他不用担心撞车,能更快弄昏她。
“我……”她试着张了张口。“我爸是台湾的毒品大盘。”低着头的她,对着地板道。
“我运毒、交易,这些事对我来说很平常,我自己不碰,我看过毒虫的惨样,觉得他们自作自受。”她语气平板地自白。
“我开过很多次枪,但没有人真的死在我的枪下。我也中过枪,子弹没那么容易打中,被多射几次后,胆子会越来越大,感觉也越来越麻痹。
“还没被射中前,我没任何感觉,中弹后才感到痛。事情听说、还没发生前,我对一切没感觉,亲身经历了,亲眼见到了,才明白其中感受。
“那些家伙,在我爸死后开始走私人口,他们专抓十几岁、甚至更小的未成年女孩,以各种手段断了她们的求生意志,以毒品控制她们……
“我害了那些女孩,也害死了和她们有相同遭遇的我妈。”声音,空洞得仿佛会出现回音,眼泪落到实木地板上,苏普觉得自己体内的某一部分,也坏死了。
“我真的不正常……”她轻声低喃。“我以为我会很痛……痛到死掉……可是我很好,非常好……我还很冷静的跟那些家伙见了两次面谈人口走私的问题……”
范子骏大概猜得出她被人追杀的原因了。
“我爸一部分的财产分到了我手上,东南亚的线信任我这张熟面孔,我还有价值,他们需要稳定的货源……可是谈判破裂,他们上瘾了……人口买卖风险高,比毒品难赚多了,但他们对过程上瘾……那些家伙全是人渣!”她咬牙恨声吼。“我放火烧了他们一间工作站和货仓,对信任我的货源放假消息,把他们走私的情报丢给警方。”
她极尽所能破坏,她恨这一切,她想毙了他们,但看见过母亲在自己面前崩溃举枪自尽后,扳机,突然变得好重……
“对不起……”她轻声道。“我不想拖你下水……”已经够了,她害死的人已经够多了……“对不起……”低头望着地板,她一直重复着这句。
伸出手,范子骏将她揽在怀中,摸摸她的头。
“……对不起……”水雾逐渐在眼前汇集,苏普闭上眼,让无力阻止的泪水落下。“对不起……”闭上眼的她,感觉身体有如被抽干般,无力绝望。
他轻轻拍着她的背,任她在胸前落泪。
怀中人儿的情绪,他太热悉了。
罪恶感。
那是自己应该要有,却又最忌讳的东西。
在战场上多年,他们这种人早已经失去了平常人拥有的道德观,他们的手沾染了太多血腥,道歉对他们来说已经太轻,却也太重。
重到无法说出口。
甚至不用说,光是在脑中浮现,它们就会在心中萌芽,并将人一步步带向灭亡。
想避免,只能忽略这一切,学会遗忘与放下。
而她,才刚学到。
低头,看到沾染在那对长睫毛上的泪珠,苍白的脸蛋比他第一次见到时更无生气。他明白她是本能的在逃命,却又不停招惹对方,并等待死亡。
手上的力道稍稍加重,他将她按进怀中,给了她一个扎实且温暖的拥抱。
“没关系。”他抱着她轻声哄,“没关系……”
他不会让她就此毁掉。
***
愤怒的一记巴掌重重甩落,一个大男人的脸颊瞬间肿胀。
男人嘴角挂着血丝,头却垂得低低的,不敢抹掉。
“下见了?”怒甩巴掌的那男人,语气和下手力道全然相反,轻柔且带点嘲讽地开口。“我不过去义大利半个月,要你看个人,也能看到不见?”
“前天我还有看到她……”
“嗯?这么巧?我今天回来,她昨天不见。”他扬起微笑。“你却没回报。”
“我……我以为……她只是出门了……”垂着头的家伙支支吾吾。
苏启文挑眉,点点头,了然的笑容闪过残酷。“白毛,你也和他们一样,等着看我笑话?”
“没、绝对没有!文哥!”白毛抬起脸,上头写满惊恐,急着否认。“我、我真的、真的不知道普仔不见——”
苏启文朝他靠近,对方咚地一声立即跪下,但他也跟着蹲下,与之平视。
“文哥!我真的没有!”
“没有什么?”他微笑。“没有背叛我?没有跟那些家伙一样,等我转身捅我一刀?我爸一不在,你们的贪样全出来了。”
“都没有!”白毛声音颤抖。
“白毛,在你没通知我消息的那刻,你已经选择靠边站了。”苏启文靠他靠得相当近,声音很柔、很柔。
白毛吓得整个人都趴下了。“文、文哥……对不起!”
“给我理由。为了什么,钱?”
“他……光哥他……他抓了我女儿……”他声音抖得严重。“我没办法……”
苏启文蹙了蹙眉,在原地沉吟了会儿,接着站起身。
“文……文哥……我想要回我女儿……”跪在地上的大男人,颤抖哽咽的开口。
走了几步后,他转身,抽起身旁人腰间的枪,朝趴跪在地上的家伙肩膀开了一枪,仍在抽泣的白毛瞬间发出凄厉哀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