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微愕。
“我妈就是因为感冒病死的!还有小文……他们就是这样……轻易的就走了!
然后……身体愈来愈冷……愈来愈冰……变得……好安静……好可怕……没有呼吸……心脏……也不跳了……我什么都听不到……听不到……”
她睁大双眼,愈说愈小声,整张脸苍白而恍惚,且微微地颤抖着,彷如掉进了某个可怕的记忆深渊。
他心头一阵揪紧刺痛,终于明白,她每次靠在他胸口,只是为了倾听他的心跳。
一股酸楚怜惜在他心中泛滥开来,他猛力将她拉进怀中,把她的头紧按在他的胸前,朗声道:“我不会!我没那么容易就死的。你听,我的心脏跳得又强劲又有力,不是吗?”
她怔了怔,贴在他的胸膛,果然听见怦怦的心跳声,那强烈而活力十足的节奏,把她的意识从冰寒的过去救了回来。
“……好清楚……你的、心跳……真好听……”她喃喃地道。
他心头一热,双手紧搂住她。
“别害怕,我的心会一直为你而跳,就算你不喜欢我,就算你心里只有那个余定文,这个属于你的节奏,也绝不会轻易停止。”他悸动地承诺着连自己也不太明白的感情。
她轻抖了一下,被他的话撼动了自以为刚定坚强的心,也刺中了最深的那道伤口,然后,紧堵了两年的泪终于决堤,从心中狂泄而出。
“呜……不……不是这样……根本不是这样……你们什么都不知道……”她偎在他胸前,哭了。
温热的泪水沾湿他的胸前,他错愕慌张得不知如何是好,傻杵了半晌,才问道:“不知道什么?”
“我……恨他……”
“谁?”他皱眉。
“我很讨厌他……非常讨厌……我……被他烦得要死……我根本就不喜欢他……”她抵在他胸前,哽咽地道。
“你在说谁?你讨厌谁?”他纳闷不已。
“他小我一届,因为身体不太好,显得瘦弱,在学校经常被欺负,有一次,我救了他,替他出了一口气,从此他就像个跟屁虫一样,经常缠着我不放,还幼稚地到处放话说我是他未来的老婆……每天每天,就像在精神轰炸,赶也赶不走……拒绝了上千次他还是不断地骚扰……”她低头自顾自地说下去,有如自言自语,更像在告解忏悔。
他听出了眉目,诧异不已。
她说的人……是余定文?
“我念在他是定闲的弟弟,一直忍他……但定闲有时也跟着瞎起哄,搞到后来全校都以为我和他是一对……最后,我也懒得澄清,只能尽量避开他。
“但他竟然找到我家去,天天紧迫盯人……我实在受不了,只好随口对他说,我不喜欢太弱的男生……只要他变强,我就和他交往……”
他静静地听她说着,怎么也料不到那个余定文竟是这样的人。
更料不到,她和他之间是这种关系。
“结果,他当真了……生日那天……还笑着说他会变强给我看……要我陪他去买书,陪他到十二点,就能看见他的转变……我当下就拒绝他,要他早点回家……”她说到这里,突然停顿了一下,抬起头看着窗外,“下雨了吗?”
“没有。”
她的目光飘向远处,轻呓:“那天晚上……下着小雨,定闲笑说不打扰我们。吃完晚餐就先走了,我面对小文……很不耐烦,坐没多久就离开,我知道小文很失望,但我真的没办法喜欢他……没有办法……”
“结果,出了什么事?”他问。
她的目光从远处拉回,定在他脸上,露出一抹荒谬、生气、厌恶又惊恐的微笑。
“结果?结果……我回家后才知道,他为了证明自己变强,居然愚蠢地去找外校的一个恶名昭彰的大流氓单挑……”
“什么?”他愕然。
“他去之前,打了三通电话给我,叫我去看,我把它当玩笑,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……后来,是定闲焦急地通知我,说小文真的去了……去找那个大流氓……”她说到这里突然地笑出声。
“呵……好不好笑?他是个白痴吗?还是个神经病?怎么会傻到去做这种蠢事?这根本就是找死……”
他看她笑,心好疼。
这件事,对她来说也是个伤害啊!
“等我赶去,小文已被刺了一刀,那些流氓个个逃窜,把他一个人留在当场,没人理他,也没人叫救护车……血不停地从他的胸口冒出来……我不知道该怎么办……不敢拔刀,不敢靠近他。因为……他正用一种可怕的眼神看着我……瞪着我……”她说着,微微发颤,不自觉向后退。
他怜悯地盯着她,不知该说些什么。
“他的眼睛……好像在埋怨我去得太迟……又像在控诉我害他做了傻事……但我没叫他去送死啊!我有错吗?有吗?”她睁大双眼,激动地问。
他蹙眉,抓住她的肩,轻喊:“尹正心。”
她挣开他,继续大喊,“为什么大家都怪我?为什么都把我当成凶手?我比谁都难过,比谁都痛苦……我也不希望他枉送性命……他才十五岁……才活十五年……就这样死了……送到医院……没多久就死了……死了!”
“好了,别说了!别再说了!”他喝道。
她怔怔地望着他,眼神脆弱又疲倦。
“他死了……把一切的罪过都丢给我……让我承受……从那一刻起,我就等于被一个枷锁锁住,逃不开了,……这辈子……都逃不开了……你知道我有多恨吗?但我又怎能去恨一个死去的人?他都死了……因为我而死……我想恨也不能很……想气也不能气……无论我有多讨厌他……都不能再说出口……也永远无法赶他走……再也赶不走了……我憋得都快疯了……快要疯了啊……啊——”她愈说愈激动,到后来更痛苦得揪扯着头发,低头狂喊。
他静默地任她喊个够,喊到嘶哑,喊到失声,喊到泪流满面。
因为他明白,做事一板一眼,总是端守着规矩和正义的她,已经快要被这份自责与怨恨压垮了,她需要好好的发泄一下,需要把内心积藏的痛苦全部清空,才能喘得过气来,才能继续活下去。
一阵嘶吼过后,她无力地坐倒在地上,不停地喘息,颤抖。
他慢慢蹲下来,轻轻将她揽进怀里,道:“够了,这样就够了。你并没有错,这件事,没人有资格责备你,所以,你也别再折磨你自己了。”
第8章(2)
她靠在他怀中怔怔听着他的话,一股热气直冲眼眶。
两年来,她一直在等着某个人对她说这句话。
说不是她的错,说这只是个意外,说她不需要感到罪恶……
只是,她无法说出口,也没有人能让她说出口,爷爷不知道她发生什么事,父亲在国外开道馆,也很少回来,独立自主的她从小就跟着爷爷,在武道的熏陶下,深知是非对错都得由自己承担,不能推脱。
因此,她的痛苦,只能往肚里吞,然后不断地用她的意志力,将她心中的反感和厌恶一层一层深埋挤压。
可为什么她能在白安瑞面前吐露心声?为什么可以对他说出内心那些不该有的怨恨?
为什么……现在她可以这样靠着他,却不觉得讨厌,甚至还很安心?
“你干嘛要忍?想恨就恨啊,恨那个小子把你未来的生活全打乱,恨那个小子即使死了都还要缠着你,为什么你不为自己辩白抗议?为什么还要默默承受余家和余定闲给你的压力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