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完全能了解女王的火大——因为易地而处,他也会非常生气。
昨天晚上,金英朗从客厅走到卧房,又从卧房走到书房,然后在饭厅抽了两根烟,终于想了两个方法:一是,跟雅乐坦白他其实是亲情世界的贫户,才会全盘接收别人的好感讯息,并保证以后会注意她的感受;二是,好好道歉,并保证以后会注意她的感受。
想了想,他决定还是二。
原因无他,他曾经跟交往过的一个女朋友坦承自己成长过程的备受忽略,女友理解他,也慰解他,可是从此后两人的相处却开始不自然,在孤儿院担任义工的女孩,看着他的眼神从无限祟拜变成溺爱怜悯,不再跟他吵架,不再跟他闹别扭,无时无刻都在包容他,缺乏沟通之下,两人终究渐行渐远。
金英朗不想跟雅乐渐行渐远。
即使她跟那女孩是不同的类型,但他就是不想冒这个险,所以他决定还是自己保有这个秘密。
“雅乐,抱歉,以后我会注意。”
“不要只是对不起,金医师,金先生,金好人,用你的大脑想一下,身为老婆的我到底在气什么?”
“大概……知道一些。”
“那你说说看,我在不高兴什幺?”
罪人开始自述触怒女王的罪行,“你已经叫我挂电话了,可是我不但没有挂,还走到另外一边继续讲,而且讲了半个多小时。”
雅乐从鼻子发出一个音,“还有。”
“还有就是,我不该随便把电话给不相关的人。”
“看来你也不是那么粗线条嘛,完全都知道我雷在哪里。”女王哼了一声,“咖啡小妹没有家人吗?没有朋友吗?再怎么样也应该跟自己的同事比较熟吧,干吗不打给自己的亲朋好友要打给你,你以为她真的是看恐怖片害怕?不可能,这叫做制造机会,找个理由打给你而已。”
女王顿了顿,继续说明罪状,“这部电影真恐怖,尤其是阁楼那边吓了好大一跳啊,不过说起阁楼,我就想起另外一部片子,不对那是爱情片,喔对了,你有看过狗狗与我吗?真的好感动,聊一聊时间就晚了,肚子好饿喔,要不要出来吃个宵夜,我知道有个地方的东西便宜又好吃,就是这样,我不怪她,因为她不知道你有老婆,我火大的对象是你,我就在旁边耶,你是把我当透明人吗?”
罪人完全无话可说。
他没有办法跟她坦承自己的心志,与其在地面前变成一个可怜的孩子,不如就让她以为他只是单纯的粗线条。
只要他渐渐修正自己的行为,他们会没事的。
他希望在她面前是个人如其名的金英朗。
“以前在药局时,我就听过很多你的大好人事迹,虽然就觉得你这种行为太神奇了一点,不过当时你是单身,高兴怎么做都行,可现在不是,即使我们是酒醉结婚,但好歹也是签了证书,拍过照片,我说要离婚,结束这个玩笑,是你问我愿不愿意一起试试看的,你应该还没有失忆吧。”
他当然记得。
他们在拉斯维加斯的第一晚结了婚,然后拿了旅游简介到处玩,一堆人都以为他们是新婚夫妻。
他跟雅乐在一起很自在。
总想,反正什么丢脸的话酒醉之夜都说了,连他会录下选美节目,尤其是泳装赛程这种事情她都知道,他在她面前自然可以轻松很多。
命运让他们在飞机上比邻而坐,让他们在领饭店钥匙时拿到对门房间,在大厅试吃角子老虎机的手气时,转头赫然发现她一脸凶暴地盯着机器看,小嘴喃喃念着二十块居然就这样没了之类的话,于是当两人又在饭店附设的酒吧碰到时,好像就变成理所当然。
他不惊讶,她也没有意外的表情。
他要了伏特加,她要了马丁尼,从选美聊到拳击,从贾斯汀说到小康妮,他说,时光飞逝啊,派区克史威兹已经开始演老警探了,她一脸红通通地反问他,那是谁?
“第六感生死恋”的男主角啊,雅乐更懵了,那是什么?
他才想起,那是自己十一岁时看的电影,他十一岁时,她好像才刚上幼儿园吧。
那是个很奇特的夜晚。
奇怪的是醉归醉,但有些画面却又很清楚,例如在那场不甚精彩的拳击赛上,她握着拳头一直帮红拳套选手打气的样子。
九成满的观众中,她的中文加油声特别清楚。
后来红拳套两度倒下,又两度爬起,最后使出一个漂亮的上勾拳,十秒过去,裁判宣布胜利。
红拳套在台上哭了,雅乐在台下抽抽噎噎,一脸酒气地跟他说,真的太感动了,说完,用力地擤了擤鼻涕。
不太文雅的样子,但他却觉得好可爱。
他不可能完全放下王子面具,但至少在她面前,他不用绷得这么紧。
所以当隔天下午醒来,看到她急着要办离婚时,他内心才会涌起一种“想一起试试看”的感觉——想是这样想,但他自己也没把握是不是处得来,毕竟“觉得这人可爱”跟“可以跟这人相处”是两回事。
他买了蜜月套组行程,想跟这个药剂师多一些相处机会。
雅乐比他想象的更好。
她真的很可爱,能玩爱玩,对于他的示好,也坦然接受。
在大峡谷乘坐小飞机,参观胡佛水坝时跟他说起曾经在探索频道看到水坝建立过程,对那些辛苦的工人们真是敬佩不已,乘坐高塔云霄飞车时,她一路狂叫,不是因为害怕,而是她觉得鬼吼鬼叫是一件很爽快的事情,而鬼吼鬼叫时却没人要她闭嘴,那就更爽快了……他觉得雅乐是个很坦率的人。
那几天因为跟她在一起,他似乎也比较坦率了——承认教授很猪头(以前他都很官方地说教授对他们要求严格,那些不合理是为了他们好),也承认每次都跑来问他为什么病人这么多的文医生很莫名其妙(他其实想告诉文医师,有空观察别的医生一诊几人,不如改进自己对待病人的态度)。
雅乐被他逗得哈哈大笑,说对对对,有一次排号系统坏了,无法从诊间门上的液晶面板判断该诊人次,文医师居然还跑去药局看单号。
“那天美姐的婆婆晕倒,临时请假,药局只剩下我,子浩,小芬,三个人做四个人的事情已经小忙,偏偏磨粉机还坏了,我们几百年没有手工磨药粉,光是那个药钵就找了快五分钟,然后呢,好像要跟我们作对一样,美格那台号称决不卡纸的包药机开始卡纸,每次卡纸,机器一直封同样的地方,然后你就会闻到类似烧焦的味道。”
“有味道啊?”这他倒是第一次听说。
“当然有啊。”雅乐继续形容,“其实封第一包药的时候就听得出来卡住了,但是按‘暂停’键也没用,还是会陆续跑个两三包才停止,打开时就发现药跟药纸全部挤在前面,每卡一次就得重新拉一次纸卷,每卡一次就得重新拉一次纸卷,万一有胶囊就更难清。”
听雅乐的形容,他完全可以想象。
少一个人,手工磨粉,外加三不五时故障的药机,怎么想都不是发狂两字可以形容。
第5章(2)
“这么兵荒马乱了,文医师还来翻我们的单子,嘴巴碎碎念着金医师现在看几个人了,田医师现在看几个人了,我那时一边磨药一边真的很想拿鞋子丢他,叫人来疯滚出药局,不要来给我们添乱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