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奶奶,我今天带欢欢回来不是要翻旧帐,只是想告诉你和爸、妈,请你们看看欢欢,她活生生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,是我的亲骨肉,不只是当年一个荒唐的意外事件,也不是某人的阴谋,那确确实实是我的决定。我当年已立过誓,我会为我当时的决定负起所有该负的责任,当年的决定到目前依旧有效。
奶奶,如果你不是以假爱我之名行操控之实,就请不要再介入、甚至干涉我的决定,因为我从来不认为什么该死的家族责任值得我牺牲我的婚姻,甚至孩子;也别再把我当什么家族继承人了,请爸认真考虑二叔的女儿们。老实说,这些年我真的受够了。”说完,他平静地走去打开冰箱,拿了一盒巧克力冰淇淋往客厅走去。
“欢欢,叔叔请你吃冰淇淋好不好?”
“谢谢叔叔。”
慕家三个老人看着客厅里那对显然还没相认的父女,都有着不同程度的难过和感慨。
“也许,这件事我真的做错了。”慕风奶奶自言自语地说。
“妈,你别想太多,还是随他去吧。”慕风爸爸对母亲说。
慕风妈妈的眼睛一整晚都没离开过欢欢,心疼着她这些年的日子不知怎么过的。她好自责,当年怎么不敢勇敢地跳出来帮帮子榆,要不今天也不会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父女同处一室却不能相认。一想到慕风此刻的心情,真叫她这个当妈的人感到无比心酸。
“今晚你和欢欢会住家里吧?”慕风妈妈走到欢欢身边,摸着她的头发问。
“不了,我答应外公用过晚餐会去他那边坐坐,今晚可能就住他那里了。”
“这样啊。”慕风妈妈难掩失望,眼睛盯着欢欢的脸,舍不得离开。
“你明天有什么计划?要不我们明天全家一起出游?”慕风爸爸冲着欢欢一笑,然后说道。
慕德一向严肃,竟主动提出要全家出游,让慕风有些讶异。
“明天我打算带欢欢到香港迪士尼玩,机票已买好了,所以……”
“没关系、没关系,你们既然安排了节目,就照表操课不要紧,全家出游的事下次还有机会,下次再说。”慕德只好这么说。
欢欢吃完了巧克力,慕风抽出面纸仔细地帮她擦嘴。
“我们要走了喔。”他跟欢欢说。
“好啊。”欢欢点点头。
“那你是不是应该跟新的阿祖、阿嬷及阿公说再见?”
“还要说谢谢。”她纠正他。
“嗯,你说得对。”慕风对她一笑。
“阿祖、阿嬷、阿公,谢谢!我们要走了,再见。”欢欢童稚的嗲音听在大家耳里,觉得分外不舍。
“载着孩子,车子要开慢点。”慕风妈妈交代。
“奶奶,爸、妈,我们走了。”慕风说。
“欢欢,下次你会再跟爸……”慕风妈妈话未说完,慕风及时接话:“是叔叔。”
“呃,对,是叔叔,一起再来看阿嬷吗?”
“不知道。我要问妈咪可不可以耶。”
“喔,对!是该问妈咪。”
“妈,我要走了。”
“好,路上小心。”
一家四代告别。
慕风妈妈好想哭!
子榆望着欢欢的空床,好想哭。
欢欢从来不曾离开过她身边,一直以来都像只小麻雀在她身边吱吱喳喳个不停,现在不在,屋里静得不像话。
她在屋里走来走去,就是不晓得自己哪里不对劲。
慕风不知道会不会在她睡前泡牛奶给她喝?
她睡觉之前都要听收音机的音乐兼上大号,还至少要听一个笑话才肯睡,这些她好像忘了跟慕风交代。
可是她又没有慕风的手机号码,她该怎么跟他讲?
还有,台北热,慕风一定会开冷气;可是在高雄,因为家里没冷气,只开风扇,欢欢怕热,一向都不盖被的,在台北她铁定会踢被子,慕风不知道会不会起来帮她盖被子?
“你不吃饭,走来走去干什么呢?”来好婶问。
“你先吃吧,我不饿。”
“想孩子啊?”
“厚,真不该答应慕风的,他没带过孩子,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纰漏。”
“他是孩子的爸,会好好照顾她的,你就别担心了,吃饭吧。”
“不知道他明天会不会照约定带欢欢回来?”
“会啦,你不必担心啦,你就当她和幼稚园的老师去户外教学,你赶紧把饭吃一吃,去睡个觉,明天孩子就回来了。”
“我怎么可能睡得着。”
来好婶摇摇头。“真拿你没办法。”
第6章(2)
子榆好不容易熬到周日,可是她等啊等,都等不到慕风将孩子带回来给她,她又没办法联络到他,简直教她快急疯了。
连着失眠了三个晚上,加上等不到孩子的焦急,她又气又急。周一,她早早起床等着要赶赴分行见慕风;要是见不到他,她也可以问到他的联络电话。
十点多,慕风才走进总经理室,正要打电话给子榆跟她解释昨天没带欢欢回来的原因,谁知电话才拿起,就见子榆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。
“你到底什么意思?为什么没把欢欢带回来?你晓不晓得我每天想她、等她,等到天亮?”
慕风放下电话,把办公室门关好,然后泡了一杯热可可,放在她面前。
“对不起,是我的错,孩子我已经送到幼稚园了。”
“你不守信用,太过分了!”她怒咆。
“我们去香港迪士尼玩了两天,周日才回来。我看她太累了,才在今天早上赶回来,我没留你的电话和手机,所以联络不上你。别气了,喝杯可可吧。”他心平气和地说。
子榆不经意地望了那杯可可一眼,却惊在原地。
那只白色磁杯盛装着的巧克力色的热可可,看来是如此眼熟,往事不由得重回心头——
那是一个下着雨的夜晚,她那喝醉酒的父亲回到家,跟阿嬷要不到钱,拿起扫把就要打阿嬷,她当时不知哪来的勇气,拿起水果刀就往父亲手臂上奋力刺去,父亲开始追打她,她听到阿嬷大喊:“快跑!子榆快跑!”她遂夺门而出;她跑到菜市场去,躲在一个角落大哭。
慕风和老羊当时刚去飙车回来,听到哭声,慕风闻声找到她,马上找了一间饭店安顿她。
那一夜,为了能离开父亲,她要慕风带她走,然后在那个下雨的夜把自己给了他。
那一年她十八岁,和二十三岁的慕风骑着机车到处逛,逛累了就住饭店,直到七天后,慕风把钱都花光了,他们才回到基隆。
她那醉醺醺的父亲在得知她的下落后,立刻一状告到法院。她很清楚他心里的盘算,他是想借机海捞慕家一大笔钱;为了不让他如愿,她怎么都不肯承认和慕风发生了关系,在法庭上她只是避重就轻地说和慕风一起出游。只是,天不从人愿,慕风的官司都还没落幕呢,她就发现自己怀了孕。慕家为了平息这场风波,遂答应慕风娶她,她的父亲也拿到了他要的一大笔钱。订婚的时候,子榆永远忘不了慕风的奶奶看她及她父亲那鄙夷、不屑的眼神,让她羞惭得无地自容,仿佛她全身上下充满一种永远洗不掉的低下污秽,不论自己怎样在功课上或是各方面下工夫,多么努力不让人看不起,都在慕风奶奶那轻蔑的眼神里碎成一片片,她的自尊在和慕风订婚那天就没了,甚么都不剩了。
原以为就算没了自尊,但至少可以远离她父亲。可她和慕风未婚有子的事在镇里传得沸沸扬扬,有的人在她背后对她指指点点,也有人当着阿嬷和她的面谈论着,因为不知该如何是好,她也只好装作无所谓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