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没扰他,但脚步放得再轻,以他的能耐,必早已意识到房中多了个人。
她打量那张好看的男性面庞,略带病气,唇瓣色淡,却很惹人心怜……忽而,那两扇墨睫动了动,掀开,他的目力已恢复,就是眼神跟以往不太一样,淡淡、懒懒、恹恹,纠结着什么,她几次想解,都被他的沉默不语击退……不过这次她绝不退,不问个明白绝不退!
“我想,这东西是你的吧?”花咏夜平声静气问,把簇新的大蒲团抛上榻。
蒲团软呼呼,水制成似的,丢到榻上竟还起了波动,一股宜人馨香散发出来。
第9章(2)
见到大蒲团,余皂秋眉峰蹙了蹙,随即思及什么,刀裁般的剑眉一挑,俊颊竟生出两团晕暖,简直……秀色可餐。
花咏夜暗自吞吞唾沫,骂自己定力不足,她还不能“晕”啊!
走过去,她大刺刺上榻,也学他盘腿而坐。
“这是‘铃雪铺’的‘如意蒲团’,还是苏北‘天罡门’的乔大小姐遣人送到‘飞霞楼’,指定给我的。”略顿,她深呼吸,稳着语气。“……我忘了一事,极重要的一件事,那间‘铃雪铺’背后其实是有靠山的,属于‘天罡门’的小产业之一,如同咱们‘飞霞楼’与江北的胭脂杂货铺‘捻花堂’之间的关系,牵来牵去,都是一家子……余皂秋,那日在‘泉石山庄’,你见着乔真,两眼就发亮,只因为……因为她有门路拿到‘如意蒲团’,是吗?”
薄薄唇瓣轻抿,他脸微侧,颧骨犹红。
“跟我说话。”她轻声命令。
好半晌,余皂秋才道:“乔姑娘说……要、要结拜,当义兄妹,她就弄得到‘如意蒲团’……要多少个都不成问题。”
“所以,你和她结拜了?”
他极快地望了她一眼。“嗯……”
“那……这蒲团是你的了。”她把那团有钱也买不到的珍物推向他。
“……是给你的。”他闷闷道。
花咏夜螓首略偏,慢吞吞问:“余皂秋,如此说来,就是你送我东西了?”她不过提那么一次,他便记住,怕她共修时腰酸背痛,真帮她找来好使的玩意儿吗?
缠缚于心的沉重感陡然一松,她脸也热了,咬咬唇,又把推出去的蒲团慢慢拉回来自己这边。
余皂秋不答话,搁在膝上的大掌被一只柔荑握住,他僵了僵,五指收握成拳。
他异常的退缩动作花咏夜不是没察觉,心里成忧,唇角却弯出一朵笑。
“那时乔大小姐要你跟她去,要你信她、跟着她,还说绝对不会后悔,你听她的话跟去了……余皂秋,你跟她上哪儿去了?”
“……她在‘泉石山庄’住下的那个院落。”
秀眉微挑。“为什么?”
“她说有好东西给我看。我……我想看……”
好、东、西?!花咏夜一听,头还真有些晕。别怪她乱想,到底是在“飞霞楼”那样的环境浸润生长,光提“好东西”三字,便起无限遐思啊……
越想越歪了,她赶紧“拨乱反正”,稳住心,假咳两声清清喉咙。“所以,你看到了?”
“……嗯。”
“那……那东西够好?”
“……嗯。”
“那……你很中意?”
“……嗯。”
花咏夜,你拐弯抹角的是在干什么?!
头一甩,银牙一咬,她终是问:“究竟是什么好东西嘛?”
他突然沉默,她又跟他斗起耐性,小手稳稳抓住他。
不管!她非讨到一个说法不可!
“枕头……”好半晌,余皂秋嚅出声音。“跟‘如意蒲团’一样的布面和内材,一颗大枕头……她、她带着它出门,没有它,睡不好。”
花咏夜瞪大眸,嘴微张。“……枕、枕头?”
他低应了声。“萨渺渺离开后,好多人把我围住,那些人一直说话、一直说……好吵……她、她也找我说话,自报门派和姓名,说自己是苏北‘天罡门’的大小姐……”
她仍瞪大眸子,说话倒利索多了。“你听到苏北‘天罡门’,立即想到乔家底下的‘铃雪铺’,你在‘泉石山庄’大显身手,又是盟主之子,那些武林人士自是想亲近你,乔大小姐自然也不例外。她主动亲近,想跟你结为义兄妹,肯定是很佩服你的胆识和武艺。”
“夜儿,我有问……能不能买到‘如意蒲团’,她说只送不卖……她、她要结拜、要当义兄妹……”余皂秋微拧眉峰,语气十足困扰。“夜儿,她只送不卖。”
心头一松,花咏夜忍着不断冒出的笑气,点点头。“她知道你想要,却明摆着只送不卖,要你非答应与她结拜不可,怕你不肯,还特地献宝似地让你看那颗同样材质的枕头,让你小小体验一下‘如意蒲团’摸起来有多舒服、多温手。”这位乔家小姐挺淘气呢!
唉唉,是说她东想西想、推敲再推敲,怎么也想不到所谓的“好东西”竟是……一颗大枕头?!原来乔大小姐出门在外,会认枕头啊……
“余皂秋,你多出这个义妹,往后她在江湖上行走,若真遇上什么事,你既然当了人家义兄,就得替她费些心思了。”她咬咬唇,神情温柔,心想着,他之所以这么做,说到底全是为她,全是为她啊……
秀白拇指挲了挲他的手背,她扬睫看他有些沉郁的面庞,声嗓低柔。“你跟着乔家小姐走了,从我身边走开,我那时很难过,你说‘夜儿,我要跟她去。’……我一直记得你说话的语气,像是开心着、快活着,眼睛也是,闪着亮光呢,可是我心里很闷,又痛又闷,但总不能把你拴着,只能不断告诉自己,有人待你好,让你开心快活,那就好,你想跟着别家姑娘,我再强留你,那也无用……”细细喘息,热气逼进眸中,近来的她实在太多愁善感!
余皂秋听得目瞪口呆,原就郁闷的表情变得更呆。
忽地,他回过神,眼眶竟红了。
他急急欲道,哪知越急,口齿越发不伶俐,试过几次终才挤出声音。
“我没有……没有别家姑娘,她、她拿得到蒲团,那东西挺好……挺好的……有了蒲团,你就不会腰酸,就能舒舒服服的……我、我没有别人……只有你……”说着说着,泛红双目浮出雾气,泪水顺颊滑落,无比无辜,万般可怜。
“你、你那时走掉了,一句话也不留,偷偷走掉……怎么可以这样?你把我丢在‘泉石山庄’,你生我的气,再也不理我、不管我了吗?”
这到底是个怎么样的误会?天大加地大,大大误会啊!花咏夜懵了。
男人掉泪,通常有损大男人的气势,但她眼前这个不一样,他瞧她的眼神,仿佛她有多冤屈他,既倔强又可怜,苦恼自伤,无法排解一般,惹得她满心酸楚,深觉自己九死都不足以谢罪。
“我没有不理你啊,你……你自个儿说要留在‘泉石山庄’的,你说你若留下,你阿娘肯定欢喜……既然你回归‘泉石山庄’,我也该离开,没有理由再逗留不走。”
“我没有!”他生气了,又哭又气。
“啊?”什么意思?
“我在那里待下三天,帮那位余大盟主行功疗伤,三日后,我就走了。”很不开心的三日,因为她走掉了。
闻言,花咏夜眨眨眸,连续眨动好几次,才推敲出来。
“……你说的留下,是指助你爹疗治内伤,而非回归余家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