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能想!
不能妄动!还不能!
记住呼吸,抓住那起伏、吐纳、鼓捺之法。
他再度沉稳。
静……极静……心志沉入完全静黑,他被温暖的水包裹住,仿佛回到孕育之状,那是他以前打坐时从未到达的境界。
突然间,他神魂破茧而出,急速飞掠,双目未睁,眼前却一片清明……他看见那只大鸦,肥滚滚的身躯,长且硬的喙,奇异的眼珠,它振翅飞起,他随它一飞冲天,它停在天台栏杆上理着毛,他随大鸦跃落天台,看到蜷卧在地的小姑娘。
他一直没告诉她,那年,在小小天台上第一次瞧见她,她缩腿蜷伏、小手搁在洁颚下安眠的模样,让他想起甫出生的猫仔,软绵绵,温驯可爱,他盯着她看,手指发痒,极想摸摸她的发丝、碰碰她的白颊。
……后来,她用力握住他的手,他惊愕到几近骇然,不晓得原来静静的心也会掀起大浪,只因她的一握,随意却有力的一握,她细嫩小手握住他的大手,那力劲直扑他的胸房。
胸房一鼓,倏然呼出,千万红尘万千风,他神魂再飞,在这个境界,他似一抹归魂,去向何方,全随意念。
……他抓着钓竿和两条鱼,看到她伫立在破败民家前,月光镶着身,她的背影朦胧纤瘦,有着淡淡孤寂……然后她旋身过来,那张秀丽脸容忽而绽笑,那一笑,把所有孤寂之味尽数驱走,只因她瞧见他了。
她看着他,笑得清爽开怀。
他也一直没对她说,在那个月光迷离的夜里,见她出现在那里,他左胸骤跳,跳得胸骨发痛,血液热烫,热气往眼眶冲,因为来到那处民家,他也盼着见她,她不在,他难受得想哭,她真在眼前,他又激切得快要落泪……
圆圆眸。圆圆腮。
她的眼睛笑时弯弯的,狠瞪时总教他心头猛跳。
……她瞠圆眸子狠瞪,瞪得他又想哭了,但他不能放手,他不能放下她二姊,那是师哥的救命药,他在心里许了诺,得顾着师哥。
所以,夜儿,你打我吧,爱怎么打就怎么打,打我出气,就是别哭……
……她沮丧地滑坐在地,不再追打他,他的不安一波接连一波,兜头罩落。
他走近她,拥她入怀,她叫嚷着要他放开,那……那是不可能的!
怎么放?要怎么放啊?!
他要放得开,就不会在她说要暂时别见面之后,还一直跟在她身后,一路跟出柳庄,目送她上船离开,而后,又躲回自己房中,缩在棉被窝里,待清醒时,满脸都是泪……如果她知道他这么爱哭,会不会笑话他?
神魂又是疾驰,周遭光点明明灭灭,他寻找落点,然后看到儿时曾住下的那间房,有着娘亲记忆的那个小小所在。
……她与他并肩坐在榻上,脸红红,兴奋的眸子发亮,抢着他手里的小衣衫,见一件抢一件,像似那有多宝贝,她开心得要命,还想要他的小裤子,直嚷着怎么这么可爱……他才想问,她怎会这么可爱?可爱到让他想与她这么窝着,窝一辈子,就她而已,不会再有谁……
他听到她嗓音软软,道——
“偷偷告诉你,我心里很欢喜喔!因为我挺喜欢你,你很怪、很静、很妙、很奇……我头一遭这么喜欢一个男孩子,你别跟旁人说,你……你也不要笑话我……”
怎可能笑她?
他……他也想告诉她,他很欢喜、很欢喜,又很喜欢、很喜欢,全身隐隐发颤,胸房波动不平,欢喜到头重脚轻,喜欢到目眩神迷。
可是,她明明喜欢他,她明明这么说的!既是……既是喜欢他,为什么偷偷走了,连句话也不留?
他们虽说聚少离多,但每回分离前总要说过好些话、聊过好些事,然而在“泉石山庄”,她不告而别,他整个人不对劲,头痛、胸闷,心绪低落到不能再低落,他再钝,也感觉得出不寻常。
她是不是还很生气?气他不听话吗?
你信我,跟着我……你听我话,我就待你好……
他想跟她说,他信她,永远、永远追随她,他要她待他好,只待他余皂秋一个人这么样的好。
余皂秋,就我跟你,我们是伙伴,谁也不能抛下谁……
不能抛下!她都这么说了,难道忘记自己说过的话吗?要不,为何抛下他?
他留在原处,孤伶伶,即使无数又无数的人围着他、缠着他,依旧孤独。
第8章(2)
蓦地,开通畅行的气一窒,仿佛沉疴落心,滞碍难行。
感觉再次浮出表面!
他ru首疼痛,才觉痛,痛感猛又一波袭上,从胯间冲至脊骨、冲至脑门,冲得他气息大乱!
别、别去想!
不能掉进那个泥沼!
一掉进就是万丈深崖,险极、凶极,怕是回不来,一入魔,就寻不到回头路。
所以,别想!余皂秋,别想别想别想!别想!
你不可以让别的姑娘这样抱你、摸你、亲你……
你若跟别人乱来……
你若跟别人乱来……
我就不要你了,那样很脏,我讨厌那样……那样很脏,我讨厌那样……
地震动了,他犹如座立在震央上的危楼,顷刻便要垮散。
在时间长河上穿梭的神魂宛如折翅的鸟,倏地往下坠跌,既痛又苦,五内俱焚,终于啊终于,他到底守不住那口澄明之气,脑中乱象尽出。
“余皂秋,我破你气海穴,瞧你怎么守?”
女嗓带着浓怨,随即,他丹田受到强大压迫,剧痛刺入,他本能反击了。
他双目并未睁开,一出手,竟精准无比地扣住萨渺渺双手,十指尽数压在她手脉上。
他体内有股巨大的气,脑中闪过五颜六色的模糊事物,如野马奔腾、如野火燎原,越乱,气越强,那似乎不属于正道的纯阳内力,偏邪巧,凝聚之速快得不可思议。
听到女子发出惊哼,挣不掉他的突击,他内心兴起前所未有的嗜血快感。
就死吧……同归于尽吧……
那样很脏……就同归于尽……
“你服了五毒教的软筋散啊!你、你明明服了……余皂——唔呜……”
他如猛虎出柙,将人扑倒。
他双目一直未张,低头咬住萨渺渺那张发出颤音的嘴。
花咏夜在小小黑室中摸索。
外头声响不断,她眨掉眸中雾气,拼命想看清楚周遭。
几乎是费尽吃奶的气力,僵硬的指尖摸到一小块微凹的墙石,她急急试着,知道有古怪,却还找不到正确法子,直到萨渺渺那句带怨伴恨的话,她心一抽,再次凑近洞眼。
……入魔?
她看到那男子发丝轻散,合睫,双眉舒敞,那张好看的唇噙着一抹诡笑。
她从未瞧他这样笑过,教人骨子里透寒,像似什么都不在乎了,魂也不要、心也不要,而区区肉身又算得上什么?他把自己让出来,随任何一抹灵占有他的躯体,他是余皂秋,又不似余皂秋。
“混……混蛋……余皂……余皂秋……”她吃力叫骂,捶打墙面。
她看到萨渺渺伸出细长指甲欲刺他丹田,阻他行气,看到他毫无预警地扣住萨渺渺手脉,后者无端震惊,已如何也甩脱不掉。
她看到他俊脸上让人毛骨悚然的笑不断扩大,看他扑倒萨渺渺,咬住她惊喘的嘴,下一瞬,她以为又是泪水蒙了双眸,才会看到他周身朦胧如镶着薄光……那是气,气原是无形之物,肉眼瞧不见,但此时从他身上迸发而出的气,奇诡地跃动,他仿佛是海市唇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