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所以,你是来……带她走?”方不绝逐渐弄清勾陈的来意。
“你不笨嘛。”勾陈好赞赏。“她要是亲眼看见你死,她会很难过,小银还是一只生嫩的貔貅,热情、冲动、不懂险恶,我担心她会为你做傻事……当然不是指殉情,貔貅不懂那玩意儿,但她一冲动,可能犯下天条,闯地府去抢你。听起来很爽快吧,有只家伙连安危都不顾,一心一意只为你,可以独自面对成千上万的鬼差拼斗大闹,很想开怀大笑吧?不过……国有国法,家有家规,我们神字辈,当然也有神字辈的严令,对于惹是生非者绝不宽贷,之前有只叫‘穷奇’的凶兽,便是这样被收拾掉,连块尸骨都不留,变成灰烟,消失得干干净净。拿小银比穷奇,等于是以蚂蚁比老虎,不用神月读亲自出手,随便十个天兵天将就能解决小银——”虽然,那已是数百年前的往事,仍深刻震撼各界,足以教惹是生非的妖兽精怪,安分好一长段时日。
认真听闻至此,方不绝的浓眉已经快要紧拢在一块。
没关系,我保护你!不会让你遇到危险,谁都不准伤害你,有我在,你一定能活得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没病没痛!
我绝不会让你被那种诅咒带走,你要相信我,我绝不会的——
她的声音、她的眼泪、她的恁般坚决,此时教他毛骨悚然。她会这样做!她真的会这样做!
为他,上穷碧落下黄泉,与任何一个阻止她的人翻脸,豁出性命守护他,不顾她自己,如眼前红发男人所说,她将……
背脊窜生的寒意太强烈,在温暖的夏夜却让他产生置身于冰冷雪地的错觉。
“幸好貔貅是很有趣的动物,他们认定了你,就会死心塌地,给你财富,给你福气,给你一切他们给得起的;可一旦你先背叛他们,使他们感觉到你不如他们对你的全心全意,他们便会被轻易激怒,像个孩子一样耍任性——你不爱我,我也不要爱你——他们会转身离去,一生一世与你恩断义绝,将你这人完全摒弃在外,永不相见。”
“你要小银以为我背叛了她,让她自己离开,然后无论我是生是死,她都不会干涉,既然不干涉,就不会采取任何冲动妄为而伤害她自己。”
“跟你谈话真是愉快呐。”果然是混过人类血统的好家伙,不像纯种貔貅,完全无法沟通,他举一反三,省掉他勾陈不少工夫。
“但我怎能确定你不是一个因爱慕小银而企图破坏我与她的恶徒?也许,你想离间我与她的感情,当我放手让小银离开我,却发现二十八年又四个月零七天只是你杜撰出来的数字,我岂不是后半生都抱持着悔恨度日?”方不绝不愧是商人,即便是谈论生死,他都仔仔细细审视勾陈句子中的语病。
“这样吧,你将死之前,呼唤我的名字,我给你一盏茶时间回光返照,让你像此时此刻的健康模样,你可以用这一盏茶时间,做你该做的事,你是聪明人,懂我的意思。”凭他勾陈的术力,要做到这件小事并不困难。这只半人半貔不信自己的死期,人之常情啦,他不怪他顶撞他,人类原本就很难接受死亡预言,方不绝算是精明人,直到死亡来临那一刻,才愿意相信。
这红发男人言下之意便是——相反的,你若平安度过我所说的二十八年又四个月零七天,自然毋须对银貅演出任何戏,你可以继续假装她是你的爱妻。
这对他而言,没有损失,姑且信之。
“你的名字是?”方不绝虽不希望有机会用到它,但同样不想急需喊他时,却喊不出半个字。
勾陈艳懒一笑,墨红眼瞳带有戏谑及欣赏,如果方不绝是只纯种貔貅,他想,说不定两人可以当对好哥儿们呢。
薄红唇瓣勾起扬弧,天籁嗓音施恩一般,送上大名:
“狐神,勾陈。”
第7章(1)
方不绝坐在床沿看她。
睡颜带点忐忑困扰,即便眉心细拢,依旧俏美嫣然,又长又浓密的羽睫轻掩着慧黠眸儿,应该是睡太沉,以致于没空暇去理会变身法术的稳定度,又或者,她在这里已经待得太习惯、太安心,松懈了戒心,两扇墨黑的丝绒长睫上,隐隐闪过银光,不单单是眼睫,还有她那头又直又长又细腻的发,不时有银色光芒流泄,虽不频繁,但只要认真盯着瞧,就能瞧见那般的美景一闪而过。
她喜欢趴睡,坐张容颜埋进软绵枕间,被挤压的小嘴,自然而然噘高,嫩红如初春粉樱,白皙无瑕的肌肤上,爬过几丝顽皮青丝,正巧在他深深凝视她时,粉腮间挂着的那绺鬓发突地变成银亮颜色,几颗点点小银星飘落而下,没入她花瓣般脸庞,消失无踪。
难怪,她美得如此绝对,世间难见此般绝色。
难怪,她不若人类姑娘矜持守礼。
难怪,日前收到来自南城陆家的信,里头怪异地不断致歉,痛斥自家妹妹不懂事,竟闹出逃婚这等丑事,并再三保证,会倾尽心力将不肖妹子抓回来,亲自押回方家负荆请罪,又说陆府不久前接获陆小蝉——正牌那一位——亲笔家书,言明她绝不回方家受苦受难,要家人放弃寻找她……当时他读完信只觉一头雾水,现在亦通盘了解了。
在他身边,是美丽的貔貅。
不惊讶这件事实吗?不,他非常惊讶,她不是陆小蝉,已经够教他震撼,她是神兽貔貅这点,紧接而来,彷佛有人连续挥来两拳,第一拳已经将他打得坐昏,第二拳的效用自然不若第一拳来得强烈。
又或者该说,他对于她是貔貅的身分,抱持着一种……呀,我就说怎么有人能美成那副德行?原来是圣洁神兽呀……的恍然大悟。
他俯身,拨开银丝云鬓,粉般星光缭绕在他指腹间,碎碎银亮,很美。他轻啄她的脸,吵醒了她,甫睁的美眸,是漂亮的浓银色,她迷蒙一笑,仪态万千。
蓦地,她弹坐而起,一脸受惊吓的模样,急急爬到他身边。
“你回来了?!你没有事吧?!你……”口气也急乎乎的,小手抚遍他的身体,担心他受到坐点损伤,毫无自觉自己一时惺忪酣睡,露出银发模样。
她被包裹在丝丝银亮长发间,更显唇红齿白,银芒映照下,嫩肌赛雪数分。
虽然仅止一眼瞬间,方不绝已经瞧得清清楚楚,甚至为之屏息。
“怎么了?一直看我?”银貅见他完好,没有带伤,才安心地吁口气,偏着螓首,流露天真单纯,此时的她,已是黑发黑瞳,与寻常人类姑娘无异。
“谁教我娶了一个天仙美妻,让我看痴了。”他故意说得轻松愉快,伸手为她撩开垂额长发。
“我才不是天仙呢。”她是貔貅,被夸像天仙,一点也不开心哦。
“别贪睡了,来,我有东西要给你。”他取来长衫,为她披上,让仅着一件小肚兜儿及亵裤的她,稍稍遮掩一身美景。
“什么什么?”她一脸好奇,跪坐在床上,探头探脑。
小几上摆放一只木制镂雕漆盒,八角形状,约莫托盘大小,很沉,镂空之处都嵌上坐透明颜色的蛋白石片,她不知道那是何种宝石,只是轻易瞧懂盒盖图案是花儿,相当精致。他双手捧着,搁在她屈弯的腿上,要她自己打开看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