糟透了,阿朔的面没见到,我已经开始适应不良。
我能现在回头去找宇文谨,告诉他,我选方案B,跟他回南国,他给我自由、我给他快乐?或者死搜着花美男的衣袖,告诉他,我已经在茧里窒息,再无力成蝶、与阿朔相飞。
一步当成三步走,我以为会失踪的后门,却稳稳当当地矗立在那边。
幽幽抬眸望去,进去?不进去?心在拉锯,我只得呆呆站着,等两方人马论出个是非黑白、子丑寅卯,才能作出决定。
“常瑄,那个施家千金是个怎样的人?”
蠢,到现在还在探听施虞婷的实力?不管她是五十分或一百分,她终究进了太子府大门,成为阿朔的枕边人。
“听说,颇负才气。”
“那么肯定配得上阿朔的。允文允武的穆可楠、知书达礼的李凤书、颇负才气的施虞婷……他身边有这么多美好的女子,我何必加入,这样不是会搞得很拥挤?”
我转头间常瑄,盼他给我一句“对”,我就马上抽腿走人。
可,他坏、他不给,就只定定回望我,没说半句话。我认定他在讽刺我,讽刺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。
“姑娘,进去吧。”常瑄低语。
我勉强自己拉起笑脸,仰头对上他。“我现在想去那个扬子湖了,你可不可以找熟识的人为我带路?”
我看不见自己的笑脸有多别扭,然话出口,两行清泪下滑,我尝到咸咸的味道,才晓得自己言不由衷。
常瑄的眉毛好丑,皱出两道拧扭的毛毛虫,他凝视着我,无言安慰。
“不能去吗?也是,阿朔会怪你的,都来到这里了,怎么可以不进去?”
我朝自己点点头,想说服自己,然后很努力地想抬起右脚,但指令下过一道又一道,相脚仍好好地钉在原地上,它们一动不动,向我抗议。
很好笑呵,可我阻止不了自己变成笑话。
从开始的坚持、让步、退后、妥协……一路走到今天。知道吗?不多久以前,我还笃实认定阿朔是我要的那个男人,可是,那座鲜艳华丽的花轿让我的确定变调。
我试了又试,试不出一个结果,终于放弃,像无主的流浪狗,用委屈眼神看向常瑄,企盼他的同情。“常瑄,我想进去,但我的脚不肯走。”
许久,常瑄道:“不肯走的是姑娘的心。”
一针见血,他说对了,是我妥协过无数次的心在这里抗拒。耀眼阳光陡然暗了下去,空气中彷佛骤然有了一股寒意。
“常瑄,如果你知道一走进去,便会踩进泥泞里,会怎么办?”
“如果泥泞中有我要的那颗珍珠,常瑄义无反顾。”
凄凉一笑,他毕竟是站在他的太子殿下那边,即使他明白,为了这个义无反顾,我吃过多少苦,他仍要我义无反顾。
真要再义无反顾一回?
不知道,退后一步、再退一步……只要有本事退出五步,我就能大声告诉自己,其实阿朔没这么了不起,我不必为了和别的女人排队插队,浪费心情。我是女人,有权利情绪性、有权利反复无常,只要不想,谁都不能勉强。
退第三步、退第四步,我的背顶上常喧胸前。
他挡在那边,像一堵高墙,挡住我奔向自由的方向……
“常瑄,我想逃。”我背着他说。
“不准!”
阿朔的声音骤地出现在耳边,我抬眉,撞见他深邃的眼。
四目相望,心瞬间如翻江倒海。
“听清楚了吗?我不准!”他的声音分外低沉,如一把生锈的铁锯,来回噬咬着我不够强韧的神经。
他面上如无波古井,只是井水黑得出奇。生气吗?可他不知,我也气得肠断肝裂,恨不得一别,别开他的世界。
瘪了瘪唇,吞吞口水,湿润干涸的喉头,我试着让声音找到出口,一试、二试,方试出破碎语音:“干嘛这样啾人……我又不是陈世美,你何苦演什么包龙图?”
我努力让气氛轻松,然压上大石的胸口,已沉重得不胜负荷。
白痴,心够痛了,何必还当喜剧演员,演出他爱看的欢乐戏谑?
可那口井水被我的石子一震,打出涟漪,他摇头,一个无声叹息之后,大大的手掌抚上我的脸。“你瘦了。”
我不爱演戏的,可他那句短短的话里有着满满的心怜,让我撑着一口气,也要为他演戏。
动动唇舌,我试着挤出几个冷笑话,把那句“我想要逃”遮盖过去,但无预警的泪水却潸然而下,窝在胸口的那阵委屈瞬间化成湿液,一点点、一串串落下。
一个拉扯,他把我带进门后,在几个转弯后,大大的怀抱扑天盖地压了下来。
“对不起,错怪了你,我应该相信你的。”
他暖暖的气息在耳畔,煨暖了我的犹豫,推开想逃的念头,我释然一笑,那些千千百百结瞬地松开。
我在他胸口摇头。“错怪”不是我们之间的重大问题,而是我总是觉得自己在妥协,却又妥协得不甘情愿,于是一有空隙,便想逃得老远。
阿朔松开我,仔细审视我的脸,像在看什么故宫珍宝似地。然后,他的食指缓缓下滑,划入我衣领间,那里有一道伤疤,是我抢下常瑄的刀子在自己身上划的。我早就没感觉了,现下,疼的是他的心。
“还痛吗?”他问。
“不痛。”我指指心脏说:“痛的是这里。”话出,不爱哭的我又哭出一张大花脸。
他用簇新的大红袍衣袖拭去我的泪,轻笑着说:“别在意,她只是另一个穆可楠或李凤书。”
他弄错了,穆可楠或李凤书不会是“只是”,她们将在他的生命里占去重大部分,而我,玩玩简单科技在行,争权夺利,根本没有机会赢,那不是未来人类的擅长能力。
“我说过,这里只有一个章幼沂,你不信?”他指指自己的胸口,语气不容置疑。
偏偏我是生性多疑的女人,看着他,心底有感动,却不让咀巴来说分明。
“不信。”
“为什么不信?”
“章幼沂没有好到可以让你对天下女子视而不见。”
“我以为你是自信满满的女人。”
“自信心会被环境磨灭,而且我已经不确定,自己还是不是那个二十一世纪女生。”这话有几分真,我逐渐被这个世界同化了,而同化的速度太快,快到我自己害怕。
“这真让你那么生气?”
“如果‘这真让我那么生气’,你可不可把大红花轿驱逐出境?”我反问。
“不行。”
“所以我生不生气,并不重要,对不?”
“幼沂。”他无奈地喊我。
只是一个无奈表情,便让我习惯性让步。怎么办呢?谁让我爱他,爱得不能自已?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定律,爱人苦,被爱幸福,我选择了黄连岂能怨它滋味差?
叹气,我退开两步,垂了眉头,挤出理智几分。“别理我,我明知道事情非得这样进行,只是不无理取闹个几句,摆不平自己的心。”
“我会补偿你的。”我退、他进,他不让我们中间出现距离。
我假装没听见他的补偿,再退开两步,道:“没关系,常瑄说得对,我不应该为难你,今天是你的大好日子,照理,我该跟你说声恭喜。”
小性子我耍定了,且……除了耍脾气,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。
“幼沂,你再信我一次。”他眸中深情盎然,语气宠溺而挚意,轻轻吻上我的额,怜惜低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