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话你打哪儿听来?”鸳鸯问。
“梧桐告诉我的,王妃打发她和双儿到营里去伺候太子妃,说军营里都是男人,粗手粗脚的,肯定照料不来。”
“可不,一个女人上战场,真了不起呢!”
鸳鸯和翠儿对话问,屋外来了人。
“殿下,请留步!”
那是常瑄的声音,鸳鸯听见立即起身前去开门。
我轻唤她,对她摇头,她乖觉地停下动作,站在门边和翠儿面面相觑。
“为什么要我留步?你藏了什么人,我不得一见?”
那是阿朔的声音!
久违……酸意涌上……我吞了吞口水,把被子攒得更紧。
“殿下,常瑄禀告过了,嘉仪是属下在途中认的义妹,她的身子不好,请殿下不要惊扰。”常瑄的语调窘促。
“什么义妹那样尊贵,连我也惊扰不得?”阿朔冷哼。
我可以想象阿朔那张结霜的脸,朝常瑄射过两道锐利眼神,我也可以想象,常瑄肯定是面无表情,任由主子发恼。
轻咬唇,我居然在等待他们的对话。
“殿下,请不要为难常瑄。”
“如果我就是要为难呢?”
“……”常瑄无言。
他本来就拙于言词,这会儿肯定只能护着门扇,不让阿朔进入,他最强的本事,也就是固执罢了。
我吃他那套,是因为我从来都是随遇而安,并非什么意志坚定的女生,倘若碰上阿朔,固执还人外有人、天外有天呢!
“还要瞒我?跟我那么多年,我会不知道你在想什么!?”阿朔冷哼。
“殿下……”
“我知道你权衡过利弊,才选择对我隐瞒,这回,我不同你计较。退开!”他轻斥。
“退敌之术,是常瑄想的。”他还在硬拗。
果然是个可靠的男人,一旦答应了,便会尽全力完成使命。
“这种战术只有幼沂才想得出来,你武艺高强,却不懂何谓反射,不会打造水银镜,更不会想到以软藤为盾,砍马脚为主战。幼沂就是你口中的义妹吧?你已经找到她了,为什么不告诉我?你是认定我没有能力解决问题,还是怕我护不了她的安全?”
“……”常瑄沉默。
他们对峙在屋前,我躺在横榻上,动也不动,心知肚明躲不掉了。都怪自己多事,我怎会笨到以为阿朔联想不出那是谁的杰作?
“让开。”阿朔重了口吻。
除了战甲磨擦出的刮磨声外,外头一片静默。
“不要让我再说第二次。”他的语调结冰。
我在心底骂常瑄笨。不让开能怎样?他根本打不赢阿朔。就像我,再想躲,也无法飞天遁地,无法从这个没有后门的屋子逃离。
才想着躲到床底下有没有用,就听见几声拳脚互斗声,紧接着,门猛地被踹开,他的视线穿过鸳鸯、翠儿,直直落到我身上。
四目相交瞬间,我以为自己会哭,以为心肺会猛地爆开,但是,并没有。
他步步向我靠近,冷傲的表情和记忆中一模一样。
我读着他的眉眼,读着那张久违的脸,细数我们曾经共同度过的光阴岁月,原来,那无法静止的心弦是因为思念,为了无止无尽的思念呵……
轻轻地,勾起嘴角,我想冲着他笑,想象过去那样,融化他的眉梢。
他的眼神仍然寒冽,横飞的眉毛挑不出温情,这种眼神不是用来对待久别重逢的友人。他有怨,我明白。
转身,我对鸳鸯和翠儿说:“你们先下去吧。”
“可是王妃说……”
“没事,义兄来了,我希望和他独处。”
“是,姑娘。”她们退出,顺手将门带上。
还来不及将被子推开,阿朔的身形便迅捷地向我扑将而至,他俯视于我,给人一种压迫的震慑感。
我别开眼,望向常瑄,不是求助,只是想告诉他,我知道他尽力了。
阿朔见我在注视常瑄,淡了脸,冷冷一句:“到外面守着。”就把常瑄撵出我的视线。
没有别的选择,只能面对他了。握了握拳头,我仰头对上他,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凝结。
他黑瘦了些,让他的面目棱线更加分明,他颊边青髭冒出,增添了刚毅,眸动处灿若星辰,那是一双……我看惯了的眼。
我伸手,想触触他的额角眉梢,想碰碰他的脸颊唇畔,但……手在半空中犹豫着。我不敢,生怕触上了,便再也抛甩不了。
看着他,我试着再挤出一个笑脸,试着把态度摆在朋友与朋友之间,他却没耐性等我表演完毕,一把将我托起抱进怀里。
温暖熟悉的气息漫天席地而来,我突然有大哭一场的冲动。
以为早已丢了、抛了、埋了的爱情,怎知道,一个不经意就实实在在摊在眼前。
躲不了了,那份明明白白、清清楚楚的眷恋;否认不了了,那个拒绝千百回、否定千万遍的思念……我爱他呀!爱得执着,爱入生命。
他也不语,就这样抱着我,天地亘久,再不转移。
他连同被子把我圈得密密实实,很用力,直到双臂微微颤抖……是害怕我再度消失,还是怒不可遏?
我猜不出他的心意。
从来都是这样,他一个眼神就可以把我瞧透,而我肠子拐过千万回,也猜不出他的心思。
他抱着我,一动不动。
我伏在他胸口,没有挣扎,静静想着过去的几个月……满肚子想告诉他的话,在遇见他这秒,化作一句:“你好吗?”
“我不好。”他回答了,声音有些微的哽咽。
我的颈间感到一股清凉。他在哭?
不,他没哭,太子要比任何人都勇敢,未来的皇帝不能有罩门,他怎么能哭?怎么能为一个女人哭?
我用力眨眼,把鼻酸抑入胸间。
“为什么不好?”
他推开我,细细审视我,眉头微蹙。“你不在,我好不起来。”
他一句话,卸去我所有防备,躲不开、逃不了,他把他的心清清澈澈地摊在我面前,强逼我拿出真心同他相映衬。
“这个世界上,没有谁少不了谁。”
我还想再挣扎一回,他却无视我的努力──
“有,我少不了你。”他固执道。
少不了我,不也过了这么长一段时间?只要再相隔久一点,感觉消淡之后,有没有我就没那么重要了。我相信。
伸手,我想将他推远,他不允,紧紧将我锁在胸前。
很久,久到我以为他睡着了,他才轻声埋怨:“为什么骗我?”
“我是正人君子,不骗人的。”
“对,你没骗我,只是设下陷阱,让我相信你会乖乖待在章家别院,等我去接你。”他握住我的肩,将我推开两分。
我无话可说。
“是我弄错,你说你不回去了,却没说不离开我,你早就计量好,要一走了之。”
他在指控我,我却无法为自己辩驳。
“为什么要到南国和亲?这真是你想要的?只要能离开我,什么方法你都愿意?”他的眼底闪过悲伤。
“我可以选择的路不多。”
“你可以选择信任我,选择把事情原委告诉我,让我来解决。”
“你的处境艰难。”他的对手够多了,明的、暗的,人人都在等待他的把柄,我怎么能够容许自己成为他的威胁?何况,他需要镛晋,需要靖睿王,需要手足相帮。“何况……”
“何况什么?”
“如果我不是能够成就你的女人,何妨让路?若我始终是你的牵绊桎梏,何不为你斩去枷锁?”我不想成为他的负累。
“我是何等人,需要女人来成就?我不在乎你是不是我的牵绊,不介意你会不会是我的枷锁,就算你真是包袱,就算我非得走上千山万路,我也扛着你一起上路。听懂了没?章幼沂,我只要你在,其他的事都与你无关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