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讽刺他,饱漠不知穷汉饥,他随我去说,也不反驳。
我骂他挡人财路,他不过淡淡笑答:“姑娘看不上那点银两的。”
我哪里看不上?要知道,二两银就可以付上小敏半年薪水,可以买下十几箩筐的蔬菜水果、鸡蛋、鱼鸭,可以裁新衣、买暖被,也可以换上大半间屋的木炭……南国的平民生活,教会我柴米油盐酱醋茶。
说了老半天,常瑄根本没听进去,我只好扬声道:“待回程,我要用这块腰牌大大招摇一番,勒索满车银子,回去和小敏吃香喝辣、到处当大爷。”
“姑娘不会再回南国了。”
他的话像一记闷棍砸上我的后脑勺,让我满肚子的话顿时憋住,半晌说不出口。
不回南国了吗?心底隐约出现答案。
我拚命摇头,宣示般大喊:“我会回去的,阿煜要带我游历各国,我们要寻访隐士谪仙人,要乘船出海、迎风破浪;我们要到大草原上放牧牛羊,见识大地壮阔,要……”
然,话越说越小声,彷佛是心虚,也彷佛是……我在自己欺骗自己……
出了南国国境,好康不再送上门,幸而常瑄得到一匹黑色马,那马神骏异常,扬足疾奔便是数十里,常瑄要帮它取名“追风”,我说这个名字太菜市场,又说要追风不如追音、追光,音速、光速比起风速要快得多。
我讲得他满脑子乱,从“名字太菜市场”那段起,他就有听没有懂了,可他不像阿朔那样爱问,会把光速、音速给追出答案,只知道我对“追风”这个名字有意见。
他退而求其次,说:“不然叫他玄月,它是黑色,额头又有一个月亮印记。”
我说:“这样的话,不如叫它包青天。”
然后,我讲了包青天帮秦香莲斩老公的故事,他听得很不以为然;我说了包公审乌盆的故事,他扬了扬眉,不表意见。
所以打平了,我不喜欢玄月,他不喜欢包青天。
常瑄再让步,这回学聪明了,他说:“那么,姑娘想帮它取什么名字?”
我偏头想了想,说:“叫它黑大个儿。”
他喷笑出声,道:“黑大个儿,这名字真别出心裁。”
行吧!我居然把常瑄这根冰棍给逗笑。
常瑄的笑声让我联想到花美男的话,曾经,他告诉我:“你有融化寒冰的本能。”
我知道,他指的是阿朔,冷冰冰的阿朔,不爱同人结交的阿朔,永远隔着面具看世界的阿朔。
我融化他了,可是不冻人阿朔不再是我个人专有。
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,天气更冷了,我已经冻得数不清这是第几天,只是不时问常瑄还有多久才会到。
后来,我慢慢不去问这个笨问题了,因为常瑄的回答永远是“快了”,真不知道他是敷衍我还是在麻醉自己。
好冷,当雪花从空中缓缓飘下,在我的眉毛、发梢结霜之后,我开始想象,会不会来不及抵达关州,我先死在这片雪地上?
小时候看过苦儿流浪记,收留男主角的马戏团师傅,就是在寒冷的雪地里失去他的猴子、小狗和自己的生命。
如果我真冻死了,尸体会不会冰封千百年不腐烂?
要是真那样,那么回到二十一世纪的我,一定要把这段穿越时空的经历写成书,赚到足够的钱,再来一趟大陆行。然后,我要重回这里,挖出一个翔翔如生的章幼沂。
看,这个标题够耸动吧──穿越小说是真不是假!
我一定会变成话题人物,到处有人找我去演讲,生物学家、历史学家、科学家,他们在我的帮助下,找出穿越过去的世纪大秘密……
幻想,让我暂时忘记身上所受的痛苦。
呼,从嘴里吐出的热气遇上低温,结成雾气,我缩了缩肩膀,缩进常瑄的胸口里。顾不得男女有别了,我只想活着离开这片寒带地区。
当常喧驱策黑大个儿进入森林时,我眼前一阵黑,看不见前路,只听得见马蹄踩在雪地里的声音。
“常瑄……”我的声音微弱。
“是。”常瑄的脸被冻得更寒冽了,眼睛瞅着远方。同他相熟的人便知,他最热爱这号表情。
“借我靠一靠,我快冷死了。”
“是。”
他把身上的大氅拉过来,将我紧密包果在怀里。他知道我是认真的,不是说笑。
背靠在他怀里,我缓缓吐气,从他身上传来的热气,让我稍稍好上几分,他的胸怀比他的表情温暖。
“常瑄。”
“是。”
“我快睡着了。”
他的双臂肌肉陡地僵住,腾过一手,将我向他压近,似乎想把全身的温度全传给我。
“姑娘,不要睡。”他低声在我耳边道。
“睡着,就醒不过来了,对不?”台湾太温暖,我从没碰过这样的天气,更没在这样寒冷的日子里策马入林。
寒风刮磨着我的脸颊,阵阵抽痛袭击,我转头,想把脸埋进他怀里,他注意到了,再拉拉大氅,连同我的头脸统统包进去。
“再忍耐一下,我们快到了。”沉默许久,他徐徐吐出一句话。
我在他胸口咯咯轻笑。“说谎。”
“姑娘,很快就能见到殿下了。”
殿下……喔,是四爷、是阿朔,太子是他的新身分。真是的,我老是记不牢。
“要是我见不着了,你要记得告诉阿朔,是我硬逼你来的,不关你的事。”
“不会的,再一下子就到关州了。”他固执道。
“常瑄,那位武功盖世的穆姑娘……呃,不对,是太子妃,她会不会也跟着阿朔来?”
常瑄没应我,大概是觉得这问题无聊吧,男人上战场,哪有女人插一脚的份?
“你再不跟我说话,我真的会睡着,拜托……开开金口……”我在强人所难,也许逼他去猎几个人头,对他来讲会容易一点。
但他开口了,为了不让我睡着──
“姑娘失踪之后,殿下不好过。”
“怎么会?他左拥右抱,抱的都是他想要的女人。”不是迫不得已、不是皇命强逼,那是他挑中的女人、他作的决定。
“太子想要的是姑娘。”
又骗我?真是的,他要诓我几次才够?我轻笑。
“殿下常抚摸姑娘给的银链子,姑娘的漫画也总是带在身上,姑娘不在,思乐冰变得难以下口。”
是睹物思人吗?如果我把东西抽走,他会不会好一点?
“不对,阿朔要的是功名大业,他要名垂千史,他要的是一个能和他并肩作战的女人。”
那个女人不是我,我很清楚自己有几两重,这件事在我永远撑不起一个象样的面具同时,便种下注定。
爱情很好,但在爱情背后,生活是现实的,而在帝王的爱情背后,生活是残酷的。我不想当老大的女人,偏偏爱上一个想当老大的男人,这叫做错误,选择错误、认定错误……人们总是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。
“但是,偶尔殿下需要一个能让他幸福的女人。”
“这就是问题重点了,我很贪心,不当偶尔,要当‘经常’、‘总是’、‘随时随地’,至于‘偶尔’,让爱当的人去当吧。”
这些话,我说过一遍又一遍,怎么所有的人全都当成笑话?是我的要求不符合时代,还是女人说这种话,就只能纯粹是幻想和任性?
缩在常瑄怀里,我伸手环住他的腰。他僵了一下,我注意到了,但……不管,放肆就放肆吧,反正我从来不把妇德看成一回事。
我把他想象成阿朔,用想象让自己开心,眯着眼,任脑袋摇摇晃晃,想着阿朔逼小扇子替我弄来热腾腾的油条豆浆,想着阿朔低醇的歌声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