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禄子一惊,张大嘴巴就要尖叫,我连忙捂住他,脸色凝重,用眼神示意,不准他发出半点声响。
那不是女声,所以和娇娃公主无关;但也不像男人,口气不像、音阶不像,若不是我在宫里待久了,很清楚那是太监们特有的嗓音,还真会以为是童山姥姥现身,要逼娇娃公主出门接客。
小禄子想要逃跑,我瞪他一眼,硬是扯住他,不准他打草惊蛇,然后把手指摆在唇中央,用眼神逼他镇定。将他拉到墙边,我缓缓转过身,半弯腰,学电影上演的,用口水在窗纸上面戳洞,偷偷往里面瞧。
现在是大白天,但门窗不开,里头阴阴暗暗,看得不是太清楚,但隐约可见到两个太监,一高一矮,高的那个面对着我,双手放在背后,而矮的那个背对我,弓着身,姿态唯唯诺诺。
“事情办成了?”
“是,和慎公公,我已经把药掺和在皇后的茶叶里。”
“你可别把茶送错地方。”
“和慎公公放心,这茶有个名目,叫做雪中仙子,听说是冬天第一场初雪时采的,量很少,这回只进贡三斤,皇上赏了皇后一斤,皇后又分四份,除了自己留下的那份之外,预备给睿王爷、九爷那两份,昨儿个就送出去了。”
“所以剩下的……”
“是,昨儿个夜里听皇后娘娘说,今日要亲自给朔王爷送去,顺便探探他的脚伤好了几成。茶叶是我拾掇装瓶儿的,不会弄错。”
“很好,这里是五百两银子,你收着,以后还有劳烦你的地方。”
“多谢和慎公公赏赐。”
那个高个子从怀里掏了张银票,矮个子再三鞠躬,满心欢喜地收起来。
“你知道,这事儿非同小可,嘴巴得闭紧点儿。”
“奴才知道。”
“很好,小心点,出去时别让人给瞧见了。”
“和慎公公放心,这里是玉琼楼,经过好几年了,从没人踏进这里半步,就算这里死了个把人,也不会被人发现。”
“说得好,死了个把人,也不会被发现。”
高个子太监阴森森的语气让矮个子太监心惊,他一吓,猛然转身,撞到一张椅子,椅子在地上滚动的骨碌声像卡车辗过我的心脏,我吓得喘不过气。
下一刻,高个子太监向他冲过去,三两招间将人打昏,矮太监未落地,就让高个子托住身子,动作轻巧得没发出半点声音。
他会武功!太监怎么会懂得武功?他必定不是寻常人。
非常好,他们不是鬼,但我确确实实被吓到了。我的手抖得比小禄子更厉害,手软,脚更软,我压低身子坐田小禄子身边。
背靠墙,深吸气、深吐气,吸吐间,我努力稳住心情。
转头,我发现身旁的小禄子根本没勇气朝里看,他从头到尾捂住耳朵、闭上眼,整个人蜷缩成团。更好了,目击证人只有一名,名字叫做章幼沂。
突然,门板上发出些微声响。不好,他要出来!我立刻拉起小禄子衣裳,他却像惊弓之鸟,想一把推开我,我死命用手指住他的嘴巴,不让他发出声音。
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,我居然能把他拖到另一面墙后,大概是肾上腺素帮了大忙。
我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不停,压住小禄子嘴巴的手抖得凶,却没放下来,他因而张大眼睛瞪我。
我猛摇头,受惊的双瞳布满惊惧,小禄子被我的表情吓到,乖乖不动。我感激他的合作,让我有时间好好消化听到的消息。
那个和慎公公要害阿朔,并且打算从皇后那里下手,在那种很难得的雪中仙子里放毒药。
问题是,那个毒药是大毒、中毒还是小毒?是拉两次肚子就能解决的小事情,还是会丢掉性命、群医束手的大事?
五百两……很多老百姓一辈子无缘见识“一两银”,五百两用来买一条命够多了吧!可那条命是皇子、是王爷的,那是会惹出满门抄斩的祸事啊,他怎会轻易答应?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,若遭鬼反噬呢?
天,这时候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!
重点是,如果他们成功!阿朔死掉,皇后因下毒蒙上冤屈、打入冷宫,后宫换上新皇后,花美男、镛晋也会跟着遭殃吧?这个阴谋要拔除的不仅仅是阿朔,而是皇后这一整支脉啊!
好歹毒,幕后指使者是谁?谁要除去皇后、除去所有和皇太子可能沾上关系的人?和帝位争夺有关吗?
噗通!我听见重物投入水池的声音。忍不住好奇,偷偷探身出去,我看见高个子太监的背影。
他蹲在水池边,把矮太监的头压进水里,水池并不深、淹不死人,但矮太监触水惊醒,挣扎着要上岸,和慎太监不得不再费一番工夫,把他淹死。
这是谋杀!
我胆子小、很害怕,没勇气挺身救人,更害怕自己成为水池幽魂里的一员。理智说服我,我敌不过那个和慎公公,强出头,只会把救阿朔的机会给丢失。
我不停喘息,感觉心脏快要蹦出胸膛里,同时死咬下唇,不让自己喊出声音。心脏一声声撞击,矮太监的性命一点一点逝去,我是见死不救的刽子手,泪水无声滑下,我好恨自己……
经过好久,矮太监的挣扎终于停止,我听见和慎公公踩着杂草离开,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,渐行渐远。
我倏地惊醒,猛然跳起,从墙后冲出去,狂奔到水池边,失去理智地动手拉起水池里的太监,硬要把他救起来。
我把他的上半身给拖上岸边,用力摇晃他,CPR一做再做,也救不回已然失去生命现象的他。
我哭得很惨烈,满肚子的抱歉、满肚子的罪恶,不知如何宣泄。
“你醒醒,求求你不要死……对不起、对不起,都是我的错,我胆怯、我懦弱,你责我怪我,只要你醒醒……”
泪水狂奔,满肚子的怒焰在喉间哽咽,我讨厌这里,真的超讨厌,人命不是蝼蚁,不能捏过不存痕迹。
“姑、姑娘……”小禄子被我发狂的模样吓到了。“鬼、鬼……鬼显灵,弄死人……”
是啊是啊,人死在这里,大家只会把责任推给鬼魂,谁都不必担关系,根本没有人会去深究,何况他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监,死了就死了,谁都不会在意。
死……死的是太监,没人在意,如果死的是阿朔呢?
轰地!脑袋陡然清醒。天,我怎么还能在这里浪费时间?我是笨了、呆了、蠢了吗?我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哭、在这么重要的时间里慌乱手脚?现在不是罪恶感泛滥的时机。
这条命算在我的帐上,要还、要欠,以后再讲,眼下有更迫切的事情要做!
“走!”拉起小禄子,我转身往外飞奔。
我必须找到阿朔,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他,让他提着、防着,别要过度自信。阿朔终究是对的,他不争就会危险,必须爬到最高位,才能阻止旁人的贪婪与邪恶。
“走去哪里?”小禄子跌跌撞撞,跟在我身后虚弱问。
我知道他吓傻了,可这时候顾虑不了他,提着一股气,我一心要见到阿朔。
“去找阿朔,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他说。”
“阿朔……朔王爷?姑娘,这是在宫里,您可不能这样喊……”
人命关天,哪还管得了礼节。我忘记腿酸,一个劲儿往怀恩宫跑,心也跟着怦怦怦乱跳着。
如果我告诉他,那个杀人的太监叫做和慎公公,他能不能查出下药的指使者?能不能顺着藤儿摸瓜,摸出幕后藏镜人,从此高枕无忧,再不烦恼谁会出手害他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