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怎么了?有事吗?”他微笑问。
谈璎珞望着那温柔如昔的笑容,心却不知怎地疼了起来,如果他未曾在洞房花烛夜说过那些话就好了。
那么此时此刻,她就能理直气壮地扑进他怀里撒娇,甚至撒赖,就像一个备受宠爱的妻子那般眷恋着深情以顾的相公,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客套陌生疏远。
可恶!她又想哭了。
“娘子?”他凝视着她,语气有些迟疑,“你……在哭吗?”
“才没有!”她匆匆用袖子抹了下,恶声恶气地道:“你瞧错了,我哭什么?哪有什么好哭的?只、只是有沙子迷了眼罢了!”
堂烬眸底微微一闪,手动了下,像是想伸手触摸她,却又忍住。
“好。”最后,他只是简短地道。
“好什么?”她反倒愣住。
“你只是沙子迷了眼。”他淡淡地同意。
谈璎珞心一酸,泪水险些真的夺眶而出。
难道他就不能再多注意她一点儿?再多关心她一点儿吗?
——她生平首次痛恨极了他的温柔有礼!
“呃,我……前几日有清灶房熬些绿豆汤给下人们消消暑。”她吞下自我嫌恶的酸楚感,下巴抬高,背脊挺得更直。
堂烬微带迷惑地挑高了眉,有一刹那不明白话题怎么扯到那儿去了。
“消暑?”不是已入秋了吗?
“你那是什么眼神?难道你怀疑我这个夫人当得不够格?”他疑惑的眸光令她几乎按捺不住脾气,活像被冒犯攻击了一般,尖声道,“还是你觉得我谈家小姐就做不好你堂家夫人吗?”
“我没有那个意思。”他眼神冷淡了起来。
话一冲口而出,谈璎珞就后悔了。
“我……我只是……”她困难地吞咽着口水。“受不了人家冤枉我,而且我已经努力在学着怎么做一个当家主母,我才不想要你以为我什么都不会。”
“我会记住那一点的。”
她盯着他,有一丝绝望地感受到,他俩之间好像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。
可究竟是什么?到底是什么,会让她觉得莫名的心慌与害怕?
她摇了摇头,甩去那毫无理由的惶恐,极力定下心神。
“算了,那些都不重要。”她抬眼望向他,挤出一抹她希望是傲然的笑容,“我今儿到庄里来,最主要是想问你,你答应过要帮我爹爹重振谈家的,难道你反悔了吗?”
“岳父去过家里了?”堂烬看来并不讶异。
“是我爹叫人接我回娘家坐坐,这才随口提起的。”反倒是谈璎珞没来由的心虚。“可是你答应过我的!”
他沉默了片刻,随即抬眼深深地注视着她,“你当真希望我答应,总掌你娘家的产业?”
那低沉温柔的询问里,似乎带了一丝别的什么……
谈璎珞心没来由的一颤,下意识地摩挲着突然觉有些冷的手臂——是错觉吧?
他不是这世上少数能令她感到信任依赖的人吗?
就算他们的亲事只是出自于商业联姻,可她也不信他会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事来。而她也从没忘记他一直以来是如何温柔待她的。
谈璎珞想起昔日种种,心头不由得一暖,而这给了她勇气,直直迎视他深邃专注的眸光。
“是。请你答应我,答应我爹爹吧。”
堂烬的眼神深刻而复杂,彷若掠过一丝心疼……和怜悯。
“你可知你爹想交付到我手中的是什么?”他轻声问道。
“我知道。”
“你不怕吗?”
她凝视着他,嘴角绽放一朵甜甜的笑容,“我们是夫妻,对你,我有什么好怕的?”
他微敛笑容,轻轻挑了下眉,“你的信任让我很感动。”
“那,你是答应了?”她心儿漏跳了一拍。
“我怎能令你失望?”他嘴角有一抹带着深意的笑容。“毕竟,我们已经是夫妻了。”
天井下,阳光过分灿烂,轻易教人花了眼。
而他的笑容,依然那么样地温柔。
那是倒映在她瞳眸里,一抹最清晰的心动。
谈璎珞痴痴地望着他,胸口涨满了窝心幸福感,她如释重负地发现——呵,是的,他还是以前那个堂烬,一切都没有改变。
只要她继续努力,他肯定会爱上她,而终有一天,她会成为他名副其实的妻的……
她的眼眶发热,嘴角却笑得好美好美。
第8章(1)
苏州商府
谈珠五指尖轻点一页雪白纸笺,冷绝绝色玉容透着一抹深思。
“堂烬。”她黛眉微扬,询问地看着面前的总掌柜,“徽州商人往年不曾听说过这号人物。”
“是的,堂家的万缎庄于年初方在徽州立足开张,据了解生意好极,日日进帐丰厚。”总掌柜恭敬禀道,“如今俨然已成徽州巨富之一。”“我看过帐本了,我们凤徽号徽州驻号今年货运过万缎庄的绫罗丝缎三回,共计一十八船;但货物清单上却从不曾有过绣线这项。”
“绣线?”总掌柜有些不明白。“万缎庄许是习惯直接向徽州县城的绣线商号进货吧,毕竟绣线是小东西,不需要再额外自外地运入,多增成本。”
“我命人查过,徽州绣线大小商号有一十二家,库中行货多半是向邻近的线坊大盘购进,仅有两家是委托凤徽号的船自苏州运去的,可是这些商号所卖的绣线,都不是万缎庄专用在衣裳上的百梭千色线。”
“夫人的意思是?”总掌柜总算听出一点苗头来,却还不十分清楚,为何主母会对小小绣线如此注意追究?
“意思是,堂家必定有其他管道自别处输入百梭千色线至万缎庄内。”她沉吟道,“而此种绣线色彩斑斓丰富,细若蚕丝却坚韧不易断折,天下只有两处地方有产这百梭千色线,一是苏州虎丘燕家,二是山西太原的乔家。”
“原来如此,文人真是见闻广博。”总掌柜一脸敬佩之色。
“不敢居功。只是先父教诲,岂敢或忘?”她怅然一笑。
总掌柜深知夫人过去令人堪怜的身世,也不禁喟叹。
“不过,倘若虎丘燕家亦产此绣线,万缎庄为何不趁运绸缎之便一起采买同船货运,又何必另走他径……”总掌柜蹙眉不解。
“因为虎丘燕家两年前遭祝融肆虐,线坊尽数付之一炬,从此后,天下间只剩太原乔家有产此线。”谈珠玉淡淡道,“我也查过凤徽号,山西的驻号马队和码头船队每季上缴的总帐册,一样没有运过堂家万缎庄的绣线。”
“夫人行事如此仔细,属下深感愧甚。”总掌柜一脸汗颜。
“总掌柜何出此言呢?”她微微一笑,“我一向是爷的算盘子儿,日日盯的瞧的算的都是帐,难免对这些琐碎之事会特别注意些,不比爷和总掌柜,平时管的理的都是大事,哪里还有多余心神吹毛求疵呢?”
“夫人谦虚了,这话教属下更是无地自容了!”
“不过,我也太大意了。”她笑笑,“还是亏得绣线这小小破绽,顺藤摸瓜,两相印证下,我这才有些明白,为何谈家此回能瞒过我们凤徽号,南下贩茶,走舟过水不声不响的,一路顺利交货了。现在想来,竟和谈家那位贵婿脱不了干系呢!”
“那么,也该是属下去和同业们泡泡茶、聊聊天的时候了。”干练的总掌柜略一思索,会意一笑。“一知堂家的底,属下马上速速回报爷和夫人。”
“好,那么就有劳了。”珠玉目光回到那张纸笺上,看着上头笔画粗稚却工工整整的字迹,神情若有所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