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说出口,石履霜这才发现,难怪他先前会误认。
是因为他心里认为,知道开科消息的冉小雪必会迫不及待来告诉他吧!没想到等了又等,她终究没来……被禁足了,是么?
“咦,哥哥也知道?”
两日前……不正是冉惊蛰来访?是了,冉惊蛰在春官府,必定早早就得知朝廷开科的消息,小雪也是因此才会被关在家里读书。
纪尉兰老觉得冉家人太不懂小雪。冉氏也许是书香门第,但小雪真正才能是在别处,把她关在书房里死背书,只是浪费她的才能……
话说回来,冉惊蛰素来对哥哥避之唯恐不及,特地造访,应该仍是为了石履霜的事。这冉家人还真是锲而不舍,与小雪同辈的一堆族内兄弟姐妹,这阵子几乎将纪家门槛给踏穿了,就连族内排行最小的冉谷雨,也为了小雪的事频频找她麻烦。
哥哥昨天就出门去了,大抵是不想与一大群咬住骨头就不放的冉氏周旋。
“令兄长似乎没有不知道的事。”包括他的身世……
石履霜清楚记得两日前纪缭绫有意无意提起明春开科一事后,顺口说了一句:“石公子若在赴考上有麻烦,纪某可以帮忙。”
那时他就明白,纪缭绫已知道他的背景。
他手上有青州府衙发给的赤牒,朝廷凭牒认人,没理由阻他应考。
他只担心登科后,进士榜周知天下,本籍之地会知道石履霜登第的事,要有麻烦,也是在那之后……然而天底下同名同姓者何其多,倘若他幸运些……说不得,能一生无忧。
见他拒绝,纪缭绫摇扇笑道:“原来石公子喜欢提心吊胆过日子,看来是缭绫失算,失敬了。”
石履霜凛然。“履霜自认问心无愧,就算身后有一些麻烦,只要行得稳、坐得正,又何须提心吊胆?”
“但麻烦的事,总是早点解决比较踏实吧。”纪缭绫建议。
“以履霜如今处境,没有能力解决那些事。”石履霜很清楚自己的情况。纪缭绫正在提议替他处理掉那些麻烦,偏偏他也清楚纪缭绫无功不受禄的性格,因此实在不想多欠他人情。
纪缭绫静静秋着石履霜半晌,方言:“为官之人最重清廉,石公子日后当了官人,怕是连手也碰不得灰了,何况沾染脏污呢。”
“那是履霜自己的事,不劳费心。”
“石公子没有需要守护的人么?万一连累他人——”
“石某无亲无帮,不会连累他人。”
“过去也许没有。但往后呢?石公子难道不打算成家立业?”
成家立业?“令妹对我没有情意,纪公子不必担心将来会受石某牵连。”
“……既然如此,也只好请石公子多自珍重了。”
“履霜在还完人情债以前不会死,纪公子大可放心。”
“呵,虽然不是非常认同石公子把我纪缭绫说得像是专放高利贷的,可有石公子这句话,纪某确实安心不少。”说到底,还是个重利的商人啊。
……从当时的对话回过神来,看着纪尉兰娇美的面容,石履霜道:“如果纪小姐没有其它事……”
“要送客了,是吧?”石履霜反客为主,也不是头一次了。纪尉兰嘲弄一笑。“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一件事,石公子可以为我解惑么?”
石履霜没有说不。
纪尉兰便着呢:“一年前科考宣布停考时,石公子为何不回家乡去?”
导致后来流落异乡,落难京城。
“回乡?”石履霜似笑非笑道:“我在青州无亲无故,回去做什么?”
问归问,却没料到他真会回答。
纪尉兰咀嚼着石履霜的话,明白他这席话等于承认他其实根本没失忆……是说,这人都不会不好意思哟?
两人对视许久,还是他先开口的。“纪小姐还有事么?”
想起好友的交代,纪尉兰微微扬唇。“有的。小雪说……”
石履霜倾耳细听。
“小雪说,未来三个月的伙食费先挂在纪家帐簿上,石公子不必担心,她会在科考结束后一并结清。”
石履霜闻言蹙眉。真当他吃软饭?
第7章
随青已经习惯了这一切。
他认识石履霜的第一天,就为此人竟能够对着一群持刀带棍、准备砍死他的人冷静地浅浅笑着——那笑却只是脸上的,笑不进心底,仿佛清风明月本不相干一般——他就明白这个人跟一般人不一样。
当时他还不知道他是谁,只道是一个朝廷走狗。
站在人群中,手上拿着家里的玉刀也想凑凑热闹的自己,因为遇见了一个石履霜,从此舍弃造玉的家传事业,甘愿离乡背井到他身边来,当一名随从。
而后,看尽石履霜在官场上有多么不得人缘……居然天才刚亮,就有人来闹门踢馆!
眼前来人一副来势汹汹,随青壮着胆子道:“天色还早,台主大人清晨来访,有要事么?”总不可能是来等候他家主子,手牵手,一起上朝去吧?
来人声音好是洪亮。“当然有事。叫石履霜滚出来!”
“不好意思,我家大人还没下床呢。”可能无法用滚的出来见客。
“床?”这位满头银发的御史大夫冉重眯起眼。“他自己一人?还是跟我家小雪一起?”
闻言,随青张望四下,确定左右邻居都还没有人出来活动,就算听到喧闹声,应该还不至于传得太难听,这才陪笑说:“台主大人所言差矣!澜冬大人怎会跟我家大人躺在同一张床上呢?”就算是事实,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这么大刺刺讲出来吧,更何况……
“你不叫他出来是么?老夫自己进去看!”
随青笑眯眯挡在门口不给进。
“台主大人请自重,这里可是官宅,我家大人好歹是个二品官,与大人在御史台三品一职相较,应是……略高一等吧。若是大人职务上需要‘求见’,还请容小的先通报一声。”
御史大夫职虽是正三品,但依他职权,纠举弹劾的对象是不分职位高低的,倘若真有罪责,就是位居一品的大臣,御史台都有办法弹劾下手。
随青特意论起官等,不过是想挫挫这位台主的锐气。
“狗奴才!”老人啐了声,也不等通报,竟拉开嗓门大喊:“石履霜!你出来!老夫要弹劾你!”
对此,随青当真已经习惯了。
当朝御史大夫三不五时就想弹劾他家大人,也不是什么新鲜事。
本想说这种小事不必惊扰他家大人……大人他,昨夜一整夜未阖眼,天色微亮之际才刚就寝呀。是说,久久未见,朝思暮念的人儿就在身边,就是想睡,也舍不得睡吧……
随青正动脑筋想着该如何打发掉这位御史大夫,没料到石履霜已衣衫不整地走了出来。他墨发未束,倚在门廊边懒洋洋地觑着老人,语气慵懒道:“冉台主这会儿又想弹劾本官什么了?”
注意到石履霜衣衫不整,还袒露一小片“引人遐想”的胸膛,面容虽有倦色,但嘴角略略上扬,俨然一副心满意足、通体舒畅的模样,忍不住往某方面做了不当联想的冉重火冒三丈道:“本台要弹劾你……以下犯上!”
“以下犯上?”石履霜忍不住勾起一抹浅浅笑意。想起稍早之前,天未亮……他与他家冬官……以及昨夜里……
淫笑……那必是淫笑啊!逮住那抹不寻常的笑容,冉重知道自己当真说对了。他家小雪昨夜必是被这个低她一级的下属给“冒犯”了呀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