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他身边会漾出如此温暖笑容的人,永远都不会归来了——他握紧手中的短鞭。
“你要救人?”她和那名壮汉的对话,他听得很清楚。
舒芹点点头。
他跃上牛车,扬鞭轻拍了牛背一记,朗声道:“去吧,救人要紧。我就在大树下等你。”
说完,他驾车离去,留下笑得傻愣愣,好开心的舒芹。
他愿意留下了……而且他说,他会等她耶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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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累了就过来休息吧?”倚着大树坐下,单焰尘朝田中的牛扬声喊道。
那头跟它主人一样又黑又壮的牛,只是悠哉地晃了两下尾巴,继续埋头犁田,丝毫没有偷懒。
是头好牛。
微微笑意挂在单焰尘嘴边。
是天气太热了吗?怎么连他都像姑娘似地爱笑?
暑气蒸腾,蒙胧间,远方仿佛透出一抹女子的纤细形影。单焰尘抬手遮挡日光,黑眸半眯。是芹儿姑娘吗?那笑得灿烂的姑娘……
他为什么总莫名地想起她?
略带不耐地,他将散落额前的黑发拨开,试图将这些念头一并挥开。
这时,一名少妇提个水壶,粗手大脚地经过单焰尘眼前,走没几步就扯开喉咙喊:“王大!死鬼!跑去哪儿纳凉啦?王大?还不快给我滚出来!”
只见远方堆高高的稻草山里突然动了动,滚出了个浑身上下都沾了稻秆的年轻农夫。
“娘……娘子!你怎么来了?”吐掉嘴边的草渣,大梦初醒的农夫,满脸慌张狼狈。
“死鬼,我再不来盯着,田里的草都快长得比你还高哩!你看看,我们家的牛都跑到溪边喝水偷懒,喝到肚子都鼓了,你还在睡!”少妇一手插腰,一手伸出长指戳向丈夫的额心,看起来盛气凌人。
“娘子,我不过天气热,稍稍打盹了会儿,你别发那么大的火,嗄?”自知理亏,农夫好声好气地哄着,正要去搂妻子的肩,眼角却先瞄到了她手中的茶壶。
“你给我提水来了?”手一摸。“还是冰的,娘子,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。”农夫笑呵呵,从妻子手中接过茶壶就往嘴里灌。
“一早就在井里帮你冰着啦!想说你下田辛苦,结果呢?哼!”少妇嘴里仍是不饶人,但手已不由自主地从袖口里掏出帕子,替满头大汗的丈夫揩揩脸。
揽过爱妻的腰,农夫一脸幸福满足。“有你这么好的妻子,我哪有不努力的道理呢?你看着!待会儿我就把这片地犁成年年丰收的好田!”
“死鬼,就爱贫嘴!”
看着那对年轻夫妻,你一言我一句的好不温馨,单焰尘的心窝却像被拉扯般地阵阵发疼。
互相关心,互相努力,甚至互相吵嘴,那就是“家人”的相处。
如果爹娘还在,以他今年二十有七的年纪,会不会已成家立业?他的妻子,是不是也会像面前的少妇一样,在他工作之余,为他递帕子送茶?
单焰尘垂下眼。想这些多余的事做什么?
他的父母已经死去,他失去所有家人,也失去了再次拥有家人的勇气。
昂首,他的视线停留在那少妇娇羞的笑……他不想再失去,所以选择不拥有。他的生命里,“家人”这个词永——
“唉呀!”
痛呼来自背后,单焰尘一回身,胸前忽然感到一阵冰凉。
他低头,只见前襟一片水渍流淌,而原因则是出自——前方约两、三步远,一位面趴地的姑娘手中依然紧握住的小茶壶。
唉,这姑娘怎三番两次令他失措?
她什么时候来的?现下这种情况,他又该如何?扶?不扶?
“呵……”
笑声?单焰尘顿住要伸出去的手,不解地看着维持“平铺”姿势的舒芹。
“呵呵呵呵呵……”只见舒芹慢悠悠的,一面将那张俏脸——不,灰头土脸,从地面上抬了起来,一面自嘲。“瞧我笨手笨脚,连个水都送不好。”
她绝对不会承认,她是为了要从背后偷偷吓他,蹑手蹑脚的太专注,才会没注意到跟前的小石头,然后、然后——跌了个狗吃屎。
还跌在他面前呢!真是丢脸丢到战师父那里去了。
不行,她要冷静。
笑咪咪地爬起来,舒芹从容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,检查手中拎着的茶壶后,巧笑倩兮地递给单焰尘。“水剩不多了,但仍是有的,凑合凑合着喝些?”
冷瞳迅速地将舒芹从头扫到脚,确认她只是沾了些尘土,没有什么伤,单焰尘将目光定在她明显是佯装镇定的笑脸上。
这姑娘会不会太有趣?让他忍不住勾起嘴角,连望着她的目光都柔和了许多。
他笑了……
那双瞳眸,除了冰冷之外,也有其他感情了。
发现那抹挂在他唇边的笑意,和他终于软化些许的眼神,舒芹原本揪紧的心稍稍放松了点。
心会揪,是因为他。
她大老远就瞧见他独身坐在大树下的身影,越走越近,她越能感受到他浑身散发的孤寂。
等她瞧清他的神情,那仿佛一片荒芜的忧伤,教她震惊——那双深瞳里的冷然,是打从心底沁出来的吗?
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,舒芹也瞧见了那对夫妇,但如此平凡的画面,为什么会让他露出那么悲伤的眼神?
那双眼里的黯然,重重敲击她的心。
她想知道他哀伤神情背后的原因,如果可以,她想见到那张好看的脸上绽露笑容,所以她才想绕到他背后小小捉弄他,让他别露出那种神情,没想到——都怪路上坏事的小石子!
罢了,反正最后他还是笑了。
“谢谢。”接过她手中的茶壶,他将所剩不多的水仰头一饮而尽。
见他把自己拎来的水喝得精光,舒芹一张粉脸笑到发亮。可当她发现单焰尘胸前湿淋淋一片时,原本笑呵呵的小嘴立刻惊讶地大张。
原来水不是洒到地上,而是泼到他身上去了?
“喂,被泼成这样,你好歹也吭一声让我知道呀!”舒芹急忙往自己衣服里东掏西找,却怎样也摸不着可以拿出来擦拭的东西。
可恶,真是布到用时没半条!
“不碍事,待会儿就晒干了。”将舒芹手忙脚乱的模样尽收眼底,对于自己身上的狼狈,他并不以为意,只是将怀中藏着的绣帕拿了出来,确认无损之后,又放回怀里。
舒芹瞪大了眼。“那就是你偷的那条绣帕?”
只是,他偷这娘儿们用的东西做啥?还这样宝贝兮兮的,衣服能湿,那块帕子不能湿?
“我记得听人家说,那帕子好像出白天……天什么绣坊的十大绣作。怎么?是心上人的?”想必是相当牵挂的人,才让他这几年来不断地追寻和偷盗吧?但如果他身旁有这样的对象,又怎会出现如此寂寥的神情?
唉,这样想着,怎么心中没来由地酸楚起来?舒芹轻拍着胸口。
“是天织绣坊,绣出这条帕子的人是我妹妹。”指尖还留有方才摸过绣帕的丝滑触感,对不敢、也无法奢求再多的他,这已是最大的慰藉。
“妹妹?”听到是妹妹而不是心上人,舒芹着实松了口气。“那她人呢?”
自己妹妹的绣帕干么偷,直接请她再多绣几条不是比较省事?
“不在了。”他淡淡道。
舒芹忽然感到一阵恍惚,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,头顶炙热的日光也像是失去了温度一般……
“咦?不在是指……”舒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好快,脑中一片混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