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孙旖旎!”
“干么!”大声就赢啊!她瞪回去。
“我在办正经事,你不要闹!”
“噬取别人的记忆叫正经事喔?”她恍然大悟地点点头。
“这些记忆留着,对她无用。”
对,他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,陪她度过这一关生死大劫后,便抹除与他相关的记忆。
他仍是那个对她不假辞色,孤僻又不讨喜的绮情街怪人。
她仍会避他,陌生而防备。
一切,都会回归原点。
“你又不是她,怎么知道对她无用?”孙旖旎反呛一句。
“因为她不要我出现在她的生命中!”这是她亲口说的,若有来生,不容他再干扰她的人生,关于他的记忆,她不会想要。
“可是你已经出现了!真要守着对她的承诺,那根本从一开始就应该避得远远的,既然已经出现了,抹掉就当不存在了吗?这位大哥,教你一句成语,这叫掩耳盗铃!”自欺又欺人!
“我没别的办法了!”她不容许他介入,他又没办法从她身边走开,就只能如此!
“那你为什么不自己问问她要不要?记忆是她的,本来就该由她自己决定留或不留,你没有权利剥夺。”八百年前老掉牙的一句话,早馊了,亏他还当宝揣着不放,是有没有这么水泥脑袋?
叶容华也真够衰了,前世前世再前前世讲的话也要算到她头上来,倒楣到喝凉水都塞牙缝。
“我只是……”不想再让她哭。
他的存在只会伤害她。
她临死前,哀伤痛苦、凝着泪、含怨望他的模样,即使过了千年,他也无法忘记。
他当时不懂,所谓的名节为什么会比性命更重要?他只是喜欢她温暖的身体、喜欢拥抱时体肤相触的感觉,明明是那么快乐的事,为什么不可以?为什么会成了无可饶恕的罪愆?原来女人的贞节是比命更重要的,而他毁了它。
他害她枉死、害她贞节染瑕、害她千夫所指……他欠她太多太多,所以她怨恨他是应该的,当时不懂,后来终于懂了。
懂得他犯下的,是多么不可原谅的错。
这样的他,有何面目出现在她身边?他连停留在她记忆里的资格都没有。
一世又一世,她从没幸福过,泪水、凄凉是她唯一的结局,无论他怎么做都一样。
他不懂,她很善良,应该要有福泽才对,为什么总落得饮恨辞世?
他问了司命之神,得到的答案是她心里有个结,结打不开,她的命盘怎么写,都难以圆满。
那个结是恨,对他的恨,他知道。
于她而言,他只是个罪人。
千年来,始终是。
这些孙旖旎又怎么会懂?!
不欲说多,他格开她靠近病床,她却数度干预,惹得他也恼了,本想干脆先摆平她,以免处处被妨碍——
“她要醒了喔!”孙旖旎在他心念付诸行动前,贼贼地笑说:“你要让她看见你欺负弱女子吗?你确定要在她心中形象崩坏?”
弱女子?她要是弱,这世上就没有女人是强的了!
可她说得没错,叶容华要醒了。被她这一搞,什么计划全乱了,湛寒恨然瞪她一眼,转身先行离去。
“你可以继续,我也会一直当你的背后灵喔。”
意思是,只要他不打消抹去叶容华记忆的念头,她就会一直从中作梗?
“多事!”冷冷瞪她一眼,拂袖而去。
叶容华在他走后不久醒来。
目光在病房内搜寻了一遍,没见到期待中的身影,她黯然垂眸。
孙旖旎当然没忽略她失望的眼神。“找湛寒?”
叶容华拉回视线。“你——有看见他吗?”
“看见啦!”一副死样子,还不如不看。
“那——他有没有怎样?受伤了吗?”她急切追问。
这笨蛋湛寒,没看到人家在意极了他吗?什么留着记忆无用!
这个人是她见过最失败的仿容者,顶着他人的容貌,自身性情却不曾更改分毫,他以为愿意被他拥抱的叶容华是为了什么?一张寇君谦的脸吗?
容貌美丑、生得如何,从来就不是重点,可他似乎还看不透这一点,苦苦拘泥于此。
“你别担心,这种小场面,他还不看在眼里。”
“是吗?”他人安好,那就好了。
可是——既然安好,为什么急着离开?她以为,他至少会等她醒来,与她说几句话也好……
那么迫切、义无反顾地进火场里寻她,她以为,他至少是在意她的,可是在她平安后,却一句话也没交代地走开,她真的——看不懂这个男人。
“唉哟,你不用研究他的想法啦,他这个人很怪,想搞懂他的逻辑会先搞疯自己。”孙旖旎就疯过无数回了。
“你……”叶容华又惊又羞。她能看穿她在想什么?
“你有什么难的?你脸上都写得清清楚楚的了。”
“啊?”有这么明显吗?
“有。”孙旖旎点头。“所以,不要去研究他的行为,表情、眼神、情绪流露出来的才是最真实的。真正在意的话,不管藏得再深,总有蛛丝马迹可循。”
所以——
她可以相信他在凝视她时,仿佛世上只剩下她的专注眼神?
相信他握住她的手时,流露的无尽眷恋?
相信他在火场中寻着她后的释然,全心护卫的拥抱?
湛寒没再出现了。
叶容华出院后,上班的第一天,出门前没看到总是会在门口等待的身影,心底一阵失落。
以往同行的那段路少了他,变得好冷清,数度伸出的手落了空,才想起那个人不在。
下班后,固定倚靠在幼稚园门口等待,还一度被当成学生家长的那个人,依然没来。
才一天,她就觉得浑身不对劲,做什么事都静不下心。
他——怎么了吗?为什么突然不见人影?
愈想愈无法安心,魂不守舍了一天后,她没先回家,而是先往绮情街方向去。
来到65号门牌前,她按了门铃。
等了一阵子,没有回应,她焦虑地又按了一次。
这一回,约莫过了三分钟,对讲机才传来他略显迟疑的声音。“有事吗?”
一句赘言都没问,可见他早就知道站在门口的人是她。那——一开始为什么不理会?
他的声音太疏离,仿佛事不关己的陌路人,以往,声音虽清冷,凝望她时总是专注的,让她不至于觉得自己一头热,而今——
她顿时有种被浇了冷水的感觉,通体凉透。
“没、没事,只是想确认你平安而已。没事就好了。”
他没应声。
“那场大火——你真的没受伤吧?”
他依然没有回应。
“我、我也很好,谢谢你。”从在医院醒来就再也没见过他,他奋不顾身进去就她,她至少该让他知道自己的状况。
另一头持续静默,她甚至无法确认他是否还在。
以往,他话再少,总会哼应一声,让她知道他有在听、有回应,现在这样……她再也无法接续。
她无声地叹了口气。“今天幼稚园的点心是杏仁饼干,多做了些,我放在门口,记得出来拿。就这样,没事的话我先走了。”
幼稚园那场火并不严重,火势后来也及时扑灭,并没有再延烧开来,只是厨房已经不能用了,有很长一段时间,幼稚园提供的餐点都得找外面的厂商承包,和原来的厨子手艺还是有差,不晓得他吃不吃得惯。
将饼干挂在大门把手上,她朝楼上半掩的落地窗看了一眼,这才转身离开。
在她走后,大门开启,湛寒取下纸袋,凝视她离去的方向,敛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