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话说得不好,我们也是鬼,哪里脏了?”乌鸦嘎嘎叫。
“这么爱说话,不如你去陪她。”龙腾抿紧唇,琉璃般璀璨双眼闪过一阵不耐。
“我长得又不像仙女,呵呵呵。”
龙腾瞪了乌鸦一眼。
“哈,这是几百年来,我所看到你最有情绪反应的一次。真该拍照留念。”乌鸦大笑地说道。
“仙女,谢谢。”一楼的蓝天天说道。
“真是个可爱又懂事的小孩。”乌鸦说。
龙腾懒得理会,冰雪容颜上一对绝色凤眼只在低头看到手上的瓷杯设计图时,才燃出一道生气。
“我说你啊,干么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?咱们百年换一次地盘,好不容易脱离雾蒙蒙的英国,才刚到台湾十几年,还有八十多年的光景,你就缩在这个地方……”
“到哪里都是一样的。”龙腾打断他的话。
“哪有一样?你回来台湾不就一直在研究瓷器?还研究到偷飞进故宫里头,这代表了你还有热忱啊……”
“我不想讨论这些。”
“妈妈。”一楼传来小女孩含糊不清的梦话。
龙腾连眉头都不抬一下,只静静地坐在桌前,拿起几幅水墨画古作,研究如何将画作精神表现在瓷器设计里。
“唉,连这么可爱的小女孩都引不起你的兴趣,我真不知道你接下来的几百年要怎么活……”
龙腾利眼一扫,桌子上的纸片顿时飞刀似地朝着乌鸦疾射而出。
乌鸦连连避开几击,倏地飞出窗户,只留下翅膀拍击的声音在屋内响着。
龙腾原本是该专心的,无奈一楼小女孩牙齿的打颤声太吵,让他的眉头愈锁愈紧。
真吵!他拿着平时阅读时用的红色盖腿毛毯飞身下楼,披覆在她身上。
小女孩得到温暖,小脸表情开始舒缓,而他看着她小脸上的扁平五官,想不起来自己已经多久没有仔细看过一个人了。
几百年以来,人类对他来说,就只是供应血液的工具。
“妈妈……”小女孩抱着毯子,又开始说梦话。
龙腾别开视线,以一种连风都要逊色的速度化作一道墨烟,飞出屋外,绕着树林布下结界。
这一晚,若有任何不识相的人跨进这里,也会因为心生恐惧而仓皇离开。
至于那个误闯禁地的小女孩,之后也不会再有任何机会进到他安全的堡垒里……十年后——“我回来了!”
蓝天天提着大包小包,气喘吁吁地穿过森林,走进大屋里头。
放下重物后,她先从角落箱子取出立式手电筒和蜡烛燃亮屋内,接着又拿出一张野餐垫铺地。
最后,她从背包里拿出十年前仙女送给她的红色毛毯,还有她的晚餐——一颗苹果、一块面包。
布置就绪后,蓝天天双手合十对着空气说道:“仙女,祢最近好吗?我升上高中了,我们班导对我很好。不过,考试多到吓死老百姓。我晚上还要去当国小家教,很怕书读不好,考不上公立大学,以后就没机会读书了。”
“祢知道我今天怎么可以跑来吗?因为我继母跟菜市场公会去参加两天一夜的旅行,她把两个弟弟也带去了!耶!”她兴奋地又叫又跳着,极瘦的尖棱小脸上一对黑眸精神奕奕闪亮着。
“我昨天没被狗追、没踩到狗大便,本来还想说运气很好,没想到继母心情不好。”蓝天天一耸肩,却痛得倒抽一口气,她苦笑拿起苹果喀喀喀地咬着。“算了,她打完我消耗脂肪,省得还要花钱去美容抽脂,我也算是功德无量啊……”
她望着身边黑漆漆大屋,脸上没有丝毫恐惧。
别人说这里是鬼屋,她却从来都没怕过。因为鬼哪有人可怕!鬼没伤过她,人倒是把她打得伤痕累累。
三分钟内吃完苹果、面包后,她挽起袖子,瘦弱手臂上尽是一条条浮肿的藤条鞭痕,有些甚至还渗着血丝。
走到墙边,拉下一块白布,露出下方的花梨木柜子。
打开花梨木柜,里头已经有了好几组色泽白皙的瓷器置于其间。
“爸,你的瓷器好好地收在这里,没人可以动它,你可以放心。”蓝天天虔敬地说道。
爸爸一年前去世之后,爸爸制作的瓷器被继母陆续卖掉,除了被藏在储藏室角落的那几组之外。
因为爸爸早有心理准备,刚生病的时候就收起了好几组家传瓷器,要她务必小心收妥。
“爸,阿姨总算知道你做的瓷器多有热门了。那组‘花开富贵’对杯,她卖了三万块!不过,她的嘴还是要骂,说你生前不知道把这些东西拿出来贴补家用。”蓝天天小脸趴在膝盖上,叹了口气。“我知道她卖小吃很辛苦,我也知道要养三个小孩不容易,但是,怎么有那么多负面情绪……”
就在她对着瓷器不停说话的当下,一道黑影快速顺着楼梯滑下,乘着屋内空气飘到她头顶上方的屋梁。
“仙女,我今天带了我爸的得意之作来给祢看喔。”蓝天天精神突然一振,她盘腿坐在地上,开心地打开今天带来的盒子。
见鬼了,她又感应到他了吗?龙腾瞪着蓝天天平静无波的脸庞,胸口重重一震。
这几年来,只要他一接近她身边,她就一定会开始对“仙女”说话。要不是她的表情一派平静,他甚至会认为她看得到他。
这绝对不是巧合!
十年前,他在森林设了结界,人类不得其门而入。
但他当时替她盖上的那条红色毛毯,却意外地给她通行证。
属于他的气息附在小女孩身上,让她毫无阻碍地再度走到这座屋内。她后来甚至把这里当成避难所,心里一有委屈,就往这里跑。
他没费事赶走她,是因为她第二次来的时候,带来了一组瓷器。
那瓷器薄透完美得像是不世出的珍宝,那美丽的瓷釉、透亮得像宝石。他甚至还追随她的气味到她的家里,发现她父亲是个怀才不遇的陶瓷家。
于是,基于爱屋及乌的心理,他没出手赶人,任由她这么来来去去了十年。
龙腾居高临下望着她从盒子里取出三组瓷器,小心翼翼地置于地上。
“仙女,祢看这组瓷器!”蓝天天小心翼翼地拿出一组“喜上眉梢”。
“这组瓷器花了我爸几个月时间绘制,祢看到枫树上的那只雀鸟了吗?那么逼真、有层次的釉红,只有我爸那种天才才有法子做到!”
龙腾发亮的眼盯着那组瓷器的杯子,完全被那薄如蝉翼的瓷体,以及雀鸟嘴上的红喙和枫叶的橘红给吸引住。
“这么国宝级的手艺,我不知道她怎么舍得卖掉。”她摇头晃脑觉得可惜,四十公斤不到的清瘦体重,随便一摇都像是要散去一般。
“爸,今天是你的生日,我设计了几款杯子,当成你的生日礼物。”蓝天天趴在野餐垫上,从背包里取出几张设计图稿。
龙腾一看到那些绘图线条,久未对事物有反应的身体竟浮出阵阵鸡皮疙瘩。
他迷上瓷器已有五、六十年的历史,一千四百度的烧瓷温度,让他无法靠近,却也让他对于烧窑一事更加不可自拔。他甚至已于去年底开始筹组瓷器公司,并用录像方式记录下师傅们的操作,一次又一次地观看着。
因此,他可以断言,眼前的蓝天天——是个天才!
她笔下那些台湾野生花卉图绘,以一种栩栩如生的方式呈现在欧式瓷杯间。那些图绘的大小及位置或者需要再加强,但是——她绝对遗传了父亲的天分,前途不可限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