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再一次地体会到了世事无常,原本活泼的灵眸蒙上了一层恨意与淡淡的阴郁。
这半年来,她原就过得很不好受,始终食不下咽、睡不成眠,再加上连续好几天的彻夜守灵,让她耗尽体力,虚弱到连呼吸都觉得喘。
白震看在眼里,很想表达关心之意,但碍于他与女儿之间有所隔阂,而他又不擅将情感外露,所以他什么都没说,只是吩咐阿美姨尽可能多炖些补汤给女儿补补身子。
在母亲告别式举行的这一天,白湘芸脂粉未施,看起来苍白透明,她披着孝女麻衣,跪在母亲灵堂前,默默垂着泪与每一位来观礼的来宾敬礼。
告别式进行到最后,身为孝女的白湘芸必须一路跪爬到母亲的棺木前,与棺木一起上灵车。她其实已经虚弱不已,头晕目眩,但仍咬牙撑着。爬到棺木前,正要起身跨上灵车时,一阵天旋地转,眼前一黑,她的身子倏地瘫滑坠地。
“湘芸!”白震眼明手快,冲上前,一把拦抱住她虚若无骨的身躯。
旁人赶紧拿来白花油倒在湿纸巾上,白震接过,拿着湿纸巾凑到白湘芸的鼻间,又用食指扣圈,将指关节压在她人中的穴位上。
一会儿后,白湘芸幽幽醒来。
她看着白震,虚弱地说:“爸,我没事……”
继续忍着晕眩感爬上灵车,她咬牙撑到整个出殡仪式完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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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家后,白湘芸立刻无力地瘫软在床褥上,她累极,以为自己随时会闭眼昏睡,但心情阴郁得像是身处在冰冷的地窖里,肩膀僵硬紧绷,无论如何也无法放松睡去,于是,她起身走到窗户边,视线由上往下地看向庭院里那棵从卢有睿家门前移植过来的樱花树。
虽然当初在移植时砍掉了枝叶,但是都已经过了一季,那些被修剪掉的地方却完全没有萌发新枝的现象,依旧光秃秃、死气沉沉的,这让白湘芸看得很闷。
那樱花树让过往的种种轻易地浮现脑海,白湘芸回忆着,忽觉一股郁然梗在她胸口,耳朵嗡嗡耳鸣着,下一秒,她倒地晕厥了过去,意识模糊前,她最后看见的便是那棵光秃秃的樱花树……
第8章(1)
令人烦闷不快乐的日子一直持续着,白湘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这些日子的,自从卢有睿无故避不见面后,浑浑噩噩的日子一天天地过着,居然也已经过了一年。
在农历新年过后不久,天气还是湿冷着,尤其这些天又遇上大陆冷气团南下,冷得让人瑟缩地躲在家里头看电视,不想出门。
但是白湘芸不想待在家里,她的心情很闷,尤其又看到院子里那棵该开花却不开,而且还愈来愈枯萎的樱花树后,她的心情更是恶劣。
她发了狂地想看樱花,超想、超想看见盛开的粉红樱花。
所以,白湘芸戴着棒球帽,换上轻便的牛仔裤,骑上小折,牵着仔仔,往太原路一带骑去。
太原路的绿园道上种植了不少山樱花,那樱花长得极好,年年都开出缤纷的花朵,由于就在大马路旁边,不用上山去就能赏到樱花,因此常常吸引不少过路的人停下车来驻足观赏,这样一传十、十传百,再加上当地里长用心规划宣传,不少台中市的居民都知道来这儿可以赏樱花。
白湘芸骑到太原路后,把小折牵到绿园道旁的电线杆下搁放着,松开仔仔的绳索,任它自由奔跑。
她则是在绿园道的凉椅上坐下,就坐在樱花树下的位置,仰头欣赏那美景,心情很复杂,明明看了心痛如刀割,但却又自虐得移不开眼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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卢有睿坐在休旅车的后座,驾驶者是一同居住在山上的原住民青年,他叫阿辉,专门负责帮卢有睿开车,载他到任何地方去。
今天是卢有睿固定每周一次到医院的复健时间,自从手术后必须靠轮椅行动,他便开始积极地进行复健,期间有人劝他不如控告林医师医疗疏失,领一笔赔偿金,但是卢有睿并不缺那笔钱,再者对他而言,复健这档事远比打医疗疏失的官司还要重要得多。
他原本是坐在车上看报纸,后来报纸看完了,他于是将视线移向车窗外头,不期然看到了绿园道上盛开的樱花树。
“阿辉,前面路口停车,我想看一下樱花。”
“好!”阿辉将车子驶到绿园道旁,停在樱花树旁,按下中控锁,后座的车窗降下。
卢有睿看着那樱花,眉宇深锁,他想起了一个人,一个进驻在他心里,永远挥之不去的女人。
他想起了初见面时,白湘芸在樱花树下旋转身子的模样。
那画面他至今仍记忆清晰,只要一闭眼,两人相处的过往回忆便自动在他脑海里播放,教他铭心难忘。
湘芸此时此刻在做什么?已经从丧母的伤痛中走出来了吗?身子有没有养好一些?还恨他吗?
开始试着接受其他男人的追求了吗?
关于她的一切,他都持续默默关心,虽然不能直接碰面,但他至少想用自己的方式关怀她、祝福她。
“卢大哥,可以走了吗?时间快到了,再不走会迟到。”阿辉提醒他,就怕耽误了与复健师约好的时间。
“再等一下,我想再看一会儿。”他话才刚说完,忽然眼尖地发现坐在树下凉椅上的一名女子不太对劲。
那名女子背对他坐着,头戴棒球帽,所以他看不见对方的长相,只是……有点奇怪,是他太敏感了吗?怎么觉得对方在听到他的声音之后,原本慵懒瘫靠在凉椅上的身子倏地僵硬坐直,甚至,她的背影还有点微微发颤。
正在疑惑时,忽地,一个眼熟的黄褐色影子朝车子的方向奔来。
当卢有睿看清楚那朝他奔来的东西是什么之后,惊愣得瞠目结舌。
“汪汪——”
是仔仔!它认出他来,正兴奋地摇着尾巴朝他汪汪叫。
卢有睿瞬间呆若木鸡。
天啊!怎么会呢?仔仔在这里,那不就表示湘芸也在这附近?
她在哪儿?到底在哪里?她发现他了吗?
卢有睿眼神慌乱,情况出乎他意料,他完全没做好要与白湘芸见面的准备,至少,目前不行见面。
卢有睿倒抽一口气。
是白湘芸,那个叫他朝思暮想,忍受着思念痛楚的女人。
卢有睿看着她,感觉胸口热烫麻辣。
白湘芸也看着他,但是黑白分明的眼瞳里盛满愤怒与怨怼。
“湘芸……”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。“好久不见。”
白湘芸因为激动震撼,胸口剧烈起伏着,她想说些什么,但嘴唇却不受控制地抖着,一见到他,过往的种种如潮涌现:相爱的回忆、被无情抛下的回忆、独自一人忍受分离悲苦的回忆,一想起这些,对他便一整个埋怨,那曾经为了要让母亲受到妥善照顾而刻意压抑的一面瞬间崩解,那深藏了好久的叛逆倔强因子跃出,使得她目光愤怒如炬。
她终于有办法开口了,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夹枪带棍的。
“是啊!”白湘芸双手交叉环胸,冷冷地说:“确实好久不见。”
“你……好吗?”她的眼神让他突然词穷了起来,只能说着不着边际的话,他其实真正想说的是:我想你,想得快疯狂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