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小京?她在京城?”耳力极佳的雍震日听见他的低语。
不确定冯京莲是不是会去见雍震日,仲孙袭随即回答:“不,我只是说很可惜你不是回乡,她一定等你等很久了。”
闻言,雍震日搁在腿上的手握紧成拳。
“我啊,其实很自私,因为要走了,又怕战事结束回乡时她已经嫁做人妇,才急着把她迎进门,成亲三天就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。我知道她一定很难受……但是每当战事吃紧、我军防线被迫往后撤退时,我便认为自己做的是正确的决定。”雍震日站起身,背对着仲孙袭,继续道:“只要我还守着那里,防线绝不会后退超过一里。”
唉,他这个看似任性的师弟,其实最接近师父想塑造出来的完美弟子——他拥有最强悍的灵魂。
“也许小京只想和你安稳的过日子,住在哪里都可以。”仲孙袭暗示他可以搬离他们住的村子,远离战场。
“我会上战场,除了保家卫国以外,还有一样东西是和她相提并论的,那就是灵魂。如果我无法扞卫自己的灵魂,走在自己决定的正道上的话,我将不再是我;如果我不是自己,又如何谈守护她,爱她呢?”
雍震日回过头,铁灰色的眸心充满凛然决心。
“这么告诉她吧——我不想要将来有一天灵魂被折断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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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只有在他穿着章服,通过宫门时远远看了他一眼。
看到他平安,她松了口气。
也许真是自己瞎操心了,她暗自告诉自己,一转身就碰上张易之。
“你也来看定远将军?”面若桃花的张易之对她眨眨眼。
冯京莲注意到他靠得很近,几乎快贴上自己。“张大人,日安,恕奴婢还得回公主那儿,先行告退。”
她动作僵硬的行了个礼,没打算回答他的话。
“哎呀,我话还没说完呢。”张易之看起斯文瘦弱,但到底是个男人,在体型上占有优势,轻易挡住了她的去路。
真要比的话,她绝对有力气把张易之摔出去,但——
不能惹是生非,不要过于张扬,凡事低调,明哲保身……她不断在心里提醒自己仲孙袭告诫过她的话。
“张大人还有事?”冯京莲没有甩开他的手,逼自己冷静应对。
“怎么,就算没事难道我不能留住你?”他的手慢慢地往她的手臂抚去,神情却是一派温文真诚。
真是令人作呕!
虽然早识清宫内多得是这种戴着宅心仁厚的善良面具,私底下却干尽坏勾当和下流之事的人很多,她仍然无法压抑心理上的不舒服。
“我说啊,你喜欢像定远将军那样浑身都是硬邦邦的肌肉,闻起来都是汗以及血腥味的屠夫吗?屠夫……嗯,我真是说了句颇具深意的话,太聪明了。”张易之的自恋表露无疑。
“他闻起来才不是那个味道!”冯京莲克制不住自己为有人看轻雍震日而大动肝火。
她可以忍耐被他摸一下、吃点豆腐,但侮辱到雍震日就不行!
张易之媚人的眼瞬间眯了起来,目光带点寒意,可很快又恢复轻浮的调调,继而一手绕过她的腰,把她拉进自己怀中。
反胃的感觉又涌了上来,在张易之的怀里和雍震日的相比是天差地别!
冯京莲注意到周围一个人也没有,就算有好了,恐怕也没人敢忤逆张易之,定来个视而不见。
“看来你是有心仪的人才会拒绝我了。”张易之俯身向她,一股浓郁的香气随即扑鼻而来。
冯京莲瞬间刷白了脸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她真的快吐了!
张易之误把她发白的脸色当成是畏惧,感到很满意,接着退开。
“放心吧,君子不夺人所好,我会让你心甘情愿投向我的怀抱。”他说完便离开了。
冯京莲的第一个反应是弯下腰狂呕出秽物,眼泪不能克制的落下。
她不会承认那些从眼睛里跑出来的水是眼泪,也不承认那是害怕所造成的,一切都只是不甘心!如果张易之只是个普通人,哪轮得到他来欺负自己?
受人宠爱就无所不能了吗?他们怎么不去看看那些吃不饱的人民在哀号?怎么不去了解她重视的人正为了这些一无是处的人在战场上拚命?
“心甘情愿……投向你的怀抱……?”她粗鲁地抹掉嘴边残留的秽物,眼神愤怨。
这是她第一次对人性产生质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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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上的召见,并不如风声所言是替雍震日加官晋爵的。
不知道是以什么莫须有的罪名,冯京莲想不起来,但真的只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,像不小心拿水泼到别人那样的小事,雍震日就被罚杖一百——用粗荆条绞成的刑具鞭笞他的背,等到背一片血肉模糊时再换成臀和腿。
最可恶的是,不是她担心的太平公主下的手,而是张氏兄弟。
那天不知为何她竟然能在场服侍,虽然她在他看不见的角落,但一想到能和他这么靠近,她仍感到一丝丝欣喜……以及不踏实感。
她很清楚自己的身分要轮到在皇上身边当差是不可能的,这样的不安,在张氏兄弟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搬弄是非,陷害雍震日时,她突然懂了。
这就是张易之的意思,所谓的“心甘情愿”,根本不是指她的真心,而是顺从!所以他要她知道忤逆他会是什么样的下场。
当雍震日被拖出去时,她动也不能动。
一动,她和他的关系将会被人知道;不动,她心如刀割不断淌血。
在慌乱中,她想着要保的应该是他,不是自己,但是她太害怕了,竟然连动都动不了。
她听见万二在求饶,但皇上说累了交给二张去处理后便离开,二张随即说不得有人求饶,否则求饶者一并严惩。
她也听见刑具大力甩在他身上的声音,一声一声都像鞭在她的心上……她记得自己向张易之下跪——从小到大,她连父母、师父都没有跪过——骄傲的自尊被狠狠地踩在地上任人践踏,她只希望张易之能放过他……
后来呢?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?
莫名其妙睡了一觉的她,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。
“他呢……”看着巍峨的大明宫,她茫然地问,连今夕是何夕都不知道。
站在她身边的只有仲孙袭。
“公主……听说是太平公主主张要留他,并力保边疆的战事无他不行,才让人把他送回边关去。”
“伤呢?他伤得重吗?有让他养伤吗?”冯京莲神情慌乱的喊道。
仲孙袭看着深受打击的她,明白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在她心里留下了伤痕,也怪罪自己无能。
“既然是太平公主开的口,张氏兄弟也拿他没辙,岁时得到了良好的照顾,没事的。”他昧着良心说谎。
事实上太平公主当晚便把他送出城外去了,这么短的时间内,恐怕连大夫都没有看,只能祈祷有万二在,能帮助他好过一点。
听了仲孙袭的话,冯京莲渐渐冷静了下来,目光重新转向外头的大明宫。
“他为什么要来呢?”她喃喃自问。
仲孙袭给了答案,“他是来告诉皇上边关的情况。”
“是我的错……”如果不拒绝张易之,他也不会受那么重的刑罚,还是那种无意义的罪名!
冯京莲的侧颜,浮起一丝伤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