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傻丫头,说这是什么话,难道妳就是因为公主来而不高兴?」
她不会以为他若是娶妻后就会冷落了她,对她不好了吧?
「她是大哥重要的客人,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?」如果躲在窗户下偷听也算的话,那就是吧。
「大哥就知道妳明理。」
「大哥,你都没感觉浣儿长大了吗?」明明他跟公主也没说上什么话,就已经动了心念要把人娶进门,大哥心里眼里只有国家吧?!
「浣浣今年有二十了吧?是我疏忽,这些年一直打仗,竟然把妳的终身也赔了进去。」
不得不感叹时光飞逝,当年一个奶娃子,如今已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。
这叫有女初长成吗?
不对、不对。
要她这年纪许多姑娘都已嫁人,也许还当了娘亲,屁小孩满地滚了,她却连个许婚的对象也没有。
她懂军略,这些年在自己帐下领了军职,小役战功不少。
她是大将军的妹妹,这层关系,只要是他的部属没有人不知道。她大可不用做那些粗活,可是军情告急的时候,她领着所有军士家眷替伤兵洗衣烧饭,好让伙头军也能上阵杀敌。一个灶十人饭,他的帐下有上千的灶,她要煮多少饭、生多少火?
冬日里,军士将卒一个小队换下要洗涤的衣裤鞋袜就有小山堆那么高,她常常洗到直不起腰。
出门在外,爬山涉水,士兵的衣物少有完整的,她要缝要补,双手坑坑疤疤。
严冬来临,她又带头给大家缝冬衣,棉絮一层又一层的铺,从加厚的底衫到夹袄、厚实大衣,一样不缺。
至于亲手为他做的软甲他起初不觉得有什么特别,直到有一天见到有人吃味的跑去找她,要她比照给他做软甲的布料也做一件。
他不动声色,回去把自己每天不离身的软甲脱下来看,这才发现她亲手做的贴身软甲里三层外三层都缝上了油透纱帛、丝棉,最后用素色绵绮缝了个仔仔细细。
兵士们穿在身上的锁子甲,经常因为碰撞弄得浑身是伤,他却全然没有这层隐忧。年复一年,她变成他们的一份子,成了孙营中不可或少的帮手。她跟着他由衮州到堑河,又从堑河到慕兰州,再从慕兰州翻过上神山回到了衮州。
跋山涉水,餐风露宿,一点优待也没有,五年弹指过去。
女人的一辈子有多长?她的花样年华都耗在上头了!
孙上陇握住她的手。
她的手心有茧,那是长年握剑的成果,那分明的骨节、暴凸的青筋,和寻常女子的优美纤细天差地远。
她做不来绣花,绣线会因为粗糙的手勾起毛边,她不会打扫,因为常把扫帚当剑来使……孙上陇很迟钝的发现,他只认识身在军营里的申浣浣,早忘记在家时候的她是什么模样。
浣浣会义无反顾的从军,到底是为了什么?
没有一个花样年华的女孩喜欢跟一堆臭男人混的。
她幽怨的看着他,又过了半晌才说道:「你答应要等我长大的。」原来男人不会把小孩的话当真。
她期盼的眼,让他没想明白的心磕瞪了下。她可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啊。
「浣儿……」
「我不想嫁人,就算要嫁,对象也只有一人。」她心酸的呢喃。
「大哥不知道妳有心仪的对象。」好酸的感觉,为什么?
申浣浣深吸口气,表明心迹,「大哥,浣儿要嫁的人只有你。」
他心中酸意霎时退去,让他面上一松的笑了出来,「妳这丫头,寻我开心,兄妹怎么结亲?」
「大哥对我连一点点男女之间的感情都没有吗?」
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大哥的……也许是她用小胳膊抱住他脖子,小腿把他当人肉垫子的时候……也许是夜里怕她恶梦连连,他陪着她睡的时候……然后,他就进到了心里,再也抹不去了。
她真的很喜欢他。她在等。
眉目隽朗的他眼中有许多情绪,交杂繁复,他望得她背脊发凉,可就是没有她想听的―
「妳是我珍贵的家人,」孙上陇仔细措词。「浣儿,妳还小,不懂得男女的感情是怎么回事,妳一定是把对亲人的感情当作了男女之爱,京城里有数不清的青年才俊,等我们打回去,大哥一定替妳找一个最顶尖的男人,让他给妳幸福。」
她的心在这瞬间裂开。
她尝到了伤心的滋味。
「你对我那么好,把我当心头肉的照顾着,现在却说只当我是个妹妹?」她的声音响在耳边却又觉得好遥远。
原来,他对她的好都无关男女情爱吗?
「当妹妹不好吗?还是妳觉得大哥对妳不够好?」
她摇头。「我只想当大哥的新娘子。」
「浣儿,别傻了,我们一天是兄妹,一世都是。」他蹙眉说道。
「你确定?」她的嘴很涩,心很苦,像塞进一把黄连。
「再确定不过了。」他故意忽略心头闪过的那抹什么。申浣浣心里百般滋味都有了,却宁愿不曾有过。
为什么,女人的喜怒哀乐都由男人作主?
为什么,他不能回应她的爱?明明她爱了他好久,久到连她自己都不记得打什么时候开始的,这样的结局教她怎么接受?
「你这说不通的木鱼脑袋!」她跳了起来,大吼,眼泪夺眶而出。
她一直以为他是她的,一辈子都是。
可惜,这只是她的一相情愿。
她从心底到指尖都冷了。
第4章
不日,孙上陇要出师南下,眼见死伤恶斗难免,他更是要求一干下属细密的布局,一步都不能错,彻夜和左右翼军统领,东西南北路大军挑灯开会商议的时间越来越多,铁骑、水军、重甲营,反复无数的沙盘演练,枕戈待旦,战局一触即发。
时机一到,他要亲率劲旅八十万,挥戈直捣京城。
那气氛让人热血沸腾。
这一夜直到丑时,众人才散了。
孙上陇揉着酸痛的颈项回到自己的屋子,眼下只有两个时辰可睡,就算时间就那么一点也聊胜于无。
屋子里一灯如豆,只有一个人这时候还会在他的房里。他加快脚步。推开门便看到趴在桌上睡着的申浣浣,一桌丰盛的酒菜没人动过。他又是好几天没看到她了。
他算不上是细心的男人,对女人来说,对妹妹来说都是,他的心上只有战事,只有那些忙也忙不完的琐事。
江山稳固,民生才得以安稳。
这样的他错过忽略很多事情,他知道。
他也知道自从上回不欢而散以后,浣儿开始有意无意的避着他。
但在这混乱的年头,人命如蝼蚁,百姓想挣口饭吃都有困难了,更何况微不足道的儿女私情,他要自己不能因小失大。
「小浣儿,妳知道我们都生错了年代吗?」他俯身抱起她,想让她睡得安稳舒服一点。
当那双胳臂碰到她的时候,申浣浣就醒了。
她揉着惺忪大眼,「大哥……」
「不要这样揉眼睛,从小说到大,毛病还是毛病。」
不让她揉眼,他去拧了条巾子来,见水盆里的水是冷的,还刻意的甩了下。他对她的好,已经深到骨子里去了,只是他一直不自知。
「来,抹抹脸,怎么在这里睡下了,妳那丫鬟呢?」
「我让她先回院子去了。」 她呢喃着,抱着他的腰,让他帮她擦脸。
当小媳妇儿的,通常都不是她申浣浣。
擦过脸后清醒了些、她问道:「什么时候了?」
「丑时末了吧。J」
「你们又开会开得这么晚。」天天天天,没有一丝懈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