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下去吧。」樊仲遇淡道,对后方的孟海心视而不见,带着兄长迳自往大厅的方向走去。
他的无视让孟海心心口阵阵绞拧。新婚翌日该去向长辈奉茶,此事虽然与他无关,但不论是放心不下兄长,抑或是监视她是否会藉机闹事,看到他逅在这儿,她并不会感到惊讶。
只是,他怎能只顾他的兄弟却对她的处境袖手旁观?她对樊家的成员一无所知,对于会见到哪些尊长更是毫无头绪,就算娶她的人不是他,他这个始作俑者也该尽点责任,而不是对她视若无睹。
这一刻原该是夫婿在她耳旁细细叮咛,柔声安抚着她的不安,但这个画面永远都不会实现了……强涌而上的酸楚在心口泛开,孟海心紧紧咬唇,不让心痛化为哽咽。
一路上还在吵吵闹闹的樊伯临一看到他就安静下来,两人并肩走在前方,差异立现——
樊仲遇较高,肩膀宽阔而不过分魁梧,挺拔的身形透着慑人的气势;而身为兄长的樊伯临矮了他约半个头,背影斯文,让人很难把他蹲在地上玩耍的模样联想在一起。
樊仲遇不需回头,也可以从那细微的脚步声听出她正安静地跟在身后。
看似没正眼看过她的他,其实已将她憔悴的神情整个敛进眼里。他要自己别去顾虑她的存在,也刻意不往她的方向看去。
她是不是一夜无眠、是不是受尽恐惧折磨,这些都与他无关,他给过她选择的机会,是她自己决定留下。
问题是,那真是选择吗?察觉到拘抑的心思终究还是偏移了,甚至还带着点自责的意味,樊仲遇不悦地眯起眼,睨向已近在眼前的厅堂。
那儿有一整群的豺狼虎豹在等着他,他专心应付都来不及了,还分神去想她的事做什么?她既然选择了牺牲,再苦她都得甘之如饴!
樊仲遇绷紧下颚,将所有的思绪完全摒除,须臾,那张面容已沉敛到看不出任何异状,原本宽阔沉徐的步幅收敛了,肩背也不再那么挺直。
所有的变化都微小到让人察觉不出,却奇异地将他傲然自信的气势全然改变。
「抱歉,我们来迟了,因为有些事情耽搁了点时间。」踏进厅堂时,他已成了一个谨慎有礼、却仍掩饰不了心中忐忑的男人。
孟海心无暇注意到他的改变,因为一进大厅,出乎意料之外的庞大阵仗让她倒抽一口气——
偌大的厅堂两旁各有双排座位,坐在椅上的有老有少,而那些座椅后头还站满了人,总数至少有二、三十人。
充满谈话声的大厅因他们的到来而静默下来,而后又因交头接耳的细微声响转为嘈杂,每一张表情不是诡笑就是像准备要看好戏,那一双双朝他们射来的眼也不见丝毫善意。
孟海心不禁顿住了步子,等到发现厅堂里全是男人,紧张和害怕更是完全覆盖了心头。她还以为只是向公婆及几位重要的尊长奉茶而已,但这场面几乎是将整个家族的人聚集在一起。
「大哥、大嫂,请到这儿。」樊仲遇示意他们前进,而后朝向一旁的奴婢吩咐道:「去请大老爷过来。」
面对他那张温和有礼的俊容,孟海心傻住。
虽不到笑脸迎人的地步,但和他刚刚连看她都像是会污了眼的态度,如今的他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和蔼可亲,要不是一路跟着他进来,她真会忍不住以为他有个孪生兄弟了。
她很想找出原因,但这状况却容不得她盯着他看,孟海心只好忍住满腔的困惑,接受指引站到厅堂中央,垂首静候。
自从他们进来,周遭的窃窃私语一直没停过,还不时传来讪笑,全都明显针对他们而来,这种气氛让孟海心感觉很不舒服。
身旁的樊伯临似乎也感受到那股诡谲,挂在嘴边的沙包口诀收敛成了咕哝,相形之下,这原本让她难以接受的奇怪行径,此时反倒带来一种心安的熟悉感。
「仲遇啊,不是我这个做叔叔的要说……」众人交头接耳了一阵,一个中年男人率先开口。「想延续香火是一回事,做不做得到又是另一回事,伯临傻成这样,你想他还懂得那档子事吗?」
虽然那人并不是对她说话,但仍然让孟海心觉得很难堪。就算樊伯临听不懂这些,这种事也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拿出来讨论,更何况她也在场,身为长辈的人怎能连这种基本的礼节都不顾?
「回禀二叔,仲遇主要是想为大哥找个伴,其他的倒没多想。」退到一旁落坐的樊仲遇神色有些僵硬,对于那番嘲讽仍能平心静气地回话。
「少来了,你的如意算盘大家可是很清楚。」另一个年轻男子直接拆了他的台,说得更是露骨。「伯临堂兄是大房长子,只要能生个带把的,比你这个次子生上十个还有用,反正脑袋傻了,那话儿应该还能用,为了确保大房的地位,当然得试他一试喽!」
樊仲遇置于膝上的拳握紧,像是在隐忍什么,过了片刻他才又开口:「如果可以有后,自是再好不过,也算是完成了先父遗愿。」
「你们别这样,大房也算是风光过,现在却沦落到比我们这些旁支还不如,也难怪仲遇会无所不用其极了。」又有一名老者开口,听似好意解围的言语市集上却是在落井下石。
他们真实亲戚吗?讲话怎会如此地尖酸刻薄?孟海心惊讶不已,然而最让她震惊的是他的反应。
她以为他会愤怒地驳斥回去,或是不卑不亢地将对方反击得哑口无言,但他却是这么沉默了,连再试着缓和或辩解都没有,任由其他人又说出更多夹枪带棒的话,衬上樊伯临那断断续续的沙包口诀,更是成了可笑的讽刺。
这是爹爹口中那精明干练的樊二当家吗?就算再怎么难敌众口,就算他的心机被人揭穿,他也不该就这么束手无策啊……
她偷偷朝他的方向睇去,不敢看得太明显的她只看得到他置于膝上的手正紧握成拳,那力道仿佛握在她的心上,让她不知该为知己被当成争权的工具而生气,还是该为他被攻到无力反抗而难过。
「你那些无谓的心思若能用在正轨上,我自然会重用你。」一道苍劲的声音自门口传来,随着迅捷的脚步,来人已走过孟海心身边。「可偏偏你的所作所为都让我失望透顶!」
四周变得悄然无声,就连樊伯临也完全噤口,这些变化都说明了来人的威严及地位,孟海心还来不及反应,沉喝声已在前方响起——
「你,抬起头来。」
孟海心强忍紧张抬头,看到一名发须皆白的严厉老者坐在上位,锐利的视线在她脸上绕了圈,眉头拧起。
「你经商的手腕有待磨练不说,怎么连挑个人都挑成这样?」老者直接对樊仲遇骂。「这种没见过世面的软弱女人持得起大房吗?你真存心把大房搞垮不成?」夹杂鄙夷和轻蔑的话毫不留情地朝孟海心扑来,她忍住不让受伤的表情显露出来。她很清楚这桩婚事是樊家纡尊降贵,但他们从头至尾不将她当人看的态度真的很伤人。
「是。」樊仲遇默默接受斥责,对于能力受到质疑并没有做任何反驳。
「伯临没出事之前,你们大房的表现一直让我很满意,结果呢?伯临痴了,你也一再让我失望,整个大房就这么一蹶不振,传出去还像话吗?!」老者的脸色越来越难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