突起变故,所有人都吓呆了,原本欢乐的厅堂静悄一片,只有樊仲遇飞跃而来,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。
听到中毒二字,樊仲遇直觉就要点穴护住兄长的内脏,好让毒性不那么快发作,没想到手刚扬起,就被樊伯临紧紧抓住。
那力道极强,让他怎么也抽不回,樊仲遇急斥。「大哥,放手!」樊伯临没理会他,而是看向两名官吏。
「有人想要谋财害命,请大人帮小民作主,派人去搜……搜他们身上……一定可以……发现证据……」樊伯临连站都站不稳,嘴角也因中毒流出暗红色的血,他仍咬着牙,强撑着指示官吏们动作。
「快快,去把那几个人押起来,搜他们的身子!」一两名官吏回神,纷纷呼喝随行而来的捕快。
顿时间,整个厅堂乱成一片,除了刚刚被樊伯临敬酒的那五个人和捕快们纠缠不清,其他樊家人都退到一旁,怕极只要一吭声,嫌疑就会落到自己头上。
「我带你去看大夫,没事的,没事的……」樊仲遇强忍悲痛,想要将兄长扛上肩。
结果樊伯临却拼命挣扎,力道大到连他都抓不住。
「我要待在这里。」樊伯临眯着眼,凌厉的眼神直勾勾地望向那群人。「大人!找到了没?」一张口,汹涌而出的血染红了衣襟,他却恍若未觉。
「找到了、找到了!」捕快们接连回报,有锦囊、护身符、药盒等,不同的事物里头却都是装着相同的粉末。
樊家五人脸色大变。「那是爹送我的!」
「祖父……」惊骇莫名的视线全往大老爷望去,大老爷愣住,对于整个情势的转变完全反应不过来。
「大人!事实都摆在眼前,罪证确凿,您还想包庇他们吗?」樊伯临眦目嘶吼,指节因痛苦而扭曲,紧紧抓住樊仲遇的衣襟。
被这么一喊,官吏不动作都不行。「把他们先押进大牢。」
「冤枉啊!」
「我是被陷害的!」以大老爷的声音最响亮,但敌不过官兵的压制,一个一个陆续被押走。
直至此时,樊仲遇终于懂了,大哥设这场筵席的目的是为了将樊家主权人物定罪,让他们永远都无法东山再起。
这个发现让他既愤怒又震惊。为什么要这么做?他们都要赢了,这些人都不足为惧了,为什么他还要赔上自己的命?太不值得了!
「还能救,放开我。」樊仲遇咬牙怒道,时间越是耽搁越是让他心急如焚,偏偏兄长紧抓住他,强力抵抗的举止让他没有办法将他带离。
「不能救,仵作要验尸的,这样才能定他们的罪定得死死的……我毒下得很重,没救了……」樊伯临很轻很轻地说,唇畔浮现微笑,已无力站立的他靠着樊仲遇的身子软倒,但紧紧攀住的执握仍然不放。
樊仲遇被扯得必须蹲跪才能扶住他,看到兄长已开始涣散的眼神,他知道已无力回天,痛楚狠击胸口让他几乎无法呼吸。
「为什么……」一开口,抑不住的哽咽就让他没办法再说下去。
「我只想为你好,我不知道会把你害成这样……」他这分诡诈的心思早该用来对付敌人,结果他却恨错了对象,造成难以弥补的遗憾,而今,他用他的生命偿还了。「别再恨任何人,包括你自己,和她好好地过吧,连我的份一起过下去,别枉费了我的牺牲……」
「大哥!」樊仲遇紧握住他的手,却挽不回他的命,那种无力感让他痛心不已,只能用力执握住那冷得吓人的手。
「答应我,快!」一股强烈的疼痛使得樊伯临将指甲掐进他的臂肉里。他已快撑不下去了。「你要让我死不瞑目吗?」
「我答应你,我答应……」樊仲遇在应允的同时,难过的泪也滑落脸庞。
「这就好,告诉她,我将你让给她了……」樊伯临手上的力道渐渐松开,痛苦纠结的脸也缓缓地趋于平静,扬起微笑。「这辈子……从一出生就是个错,我总算可以摆脱了,来世别当兄弟……」
声音渐渐微弱,终至无息,樊伯临气绝于他一声期盼却无法如愿的怀抱里。
樊仲遇紧抱住兄长的尸首,失声痛哭。
孟海心完全没想到当她再踏进樊家,竟是为了奔丧而来。
自进到大门,一路上,以往四处可见奴仆的长廊冷冷清清,主子们自顾不暇,奴仆们为求自保也纷纷离去。
高墙大院的屋宅依旧,却有种说不出的没落感,悄悄诉说着樊家的气数尽了。
走进大房院落,白幡飘扬,看到穿着麻衣的身影跪在神桌前,孟海心不由得红了眼眶。
再待走近,她看到神桌上有两座牌位,一个是她从未谋面的公公,一个是记忆力总是念着沙包口诀的童稚大哥。
听到脚步声,樊仲遇没有回头,而是起身点了燃香,默默地递给她。
孟海心接下,闭眼诚心吊唁,将燃香插进香炉里。
整段过程中,樊仲遇都没有开口,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。
孟海心迟疑了下,缓步走向他,握住他垂放的手。
「我回来了。」她低语,感觉他的手微微颤抖,而后用力地反将她的手执握于掌中。
「一切都结束了。」樊仲遇哑声说道。他从没想到,当期盼多年的这一日到来时,那结果竟是苦涩的。
「我知道。」明白他心里的痛,孟海心不禁哽咽。
樊家人为争财相害的事在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,由于是在官吏面前行凶,现场还有其他人证,官吏无法粉饰太平。
于是以大老爷为首,六人全被关进牢里。
但总算是平常疏通的钱财起了功用,虽被定罪,仍获从轻量刑,只是短时间里是出不来了,而樊伯临的尸身因残留毒性太强,已在昨天火化。
因为樊家动荡,所以爹娘一直瞒着她,直至今日才告知,一得知此事,她立刻赶了来。
望着握着自己的手,樊仲遇心里感慨万千。
他以为可以撑得起一切,可以保护兄长,可以当成她的依靠,结果到最后,是兄长保护他,而她那细细小小的肩头,却成了他唯一的依靠。
兄长临死前逼他允下的承诺,其实是在释放他。要他真正地把樊家抛开,别再被这些仇恨束缚,兄长用生命换来他的自由及解脱。
「大哥要我跟你说,他将我让给你了,他希望我们连他的份好好地一起过下去。」樊仲遇轻吁了口气,而后又继续说道:「他一直都知道我们的事。」
孟海心一怔,随即明白这句话里所隐藏的涵义——大哥并没有痴傻。
难怪她一直觉得他有事没告诉她……突然间,更强大的顿悟震住了她。
自过门后大哥对她的冷淡举止,那句要他转告的话,还有那日特地差人送来的信笺——
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
汝胜矣
困惑多时的孟海心终于明白,原来明珠指的是樊仲遇,那两句诗,是樊伯临对自己的感叹及懊悔。
一思及此,孟海心也想通了为什么自己怀孕的事会那么快传出去。
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,可以透露出去却没让那些人起疑,但除了他不会有别人了。
在他眼中,她成了夺走樊仲遇的罪人,他信上那三个字,代表他曾行动要将人抢回,结果却输了,他干脆用自己的生命成全他们。
发现他就是害自己这么痛苦的凶手,孟海心只觉得同情。明明爱着一个人却不能爱的感觉有多痛苦?而他最后也牺牲了自己,这教她怎么恨他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