戴着开心铜钱串的右腕一探,她两指捻起一颗黄金糖。
游大爷目不转睛,紧盯着她指间的糖球,糖球右移,他眼珠跟着右移,糖球向左挪,他眼珠子又追过去。
“秀爷,这叫‘蜜里菊花糖’我今早第一次试做,你帮我尝尝好吗?”
游岩秀连应个声都省了,直接张大嘴,含住禾良捻糖的指,舌尖一勾,卷走那颗黄金糖,也顺道把妻子的指舔干净。
绝妙滋味在唇齿间爆开,糖球外薄脆、内稠滑,有清美的菊香、有浓美的蜜味。
“唔……”好……好感动啊!怎会这么感动?完了完了,他眼眶又热了……
“好吃吗?”
“唔……”吸吸鼻子。
“秀爷还想再吃吗?”捻起第二颗。
游大爷点点头,嘴张得开开的,露出白牙和粉舌,等着妻子喂食。
禾良却问:“那秀爷要不要说说‘捻花堂’的事?”
游岩秀嘴巴一闭,倏地眯起美目,看看妻子温驯纯良的脸容,又看看她手里的糖球,最后目光移向那整盒发亮的糖。
他可以抢。
也深信自己绝对抢得到。
但如此一抢,无异是杀鸡取卵,若把禾良惹恼,往后说不准就不弄小食给他尝了,得不偿失啊!
吞吞过分泛滥的口水,他表情很无辜。
“永宁城的‘捻花堂’是江北总铺,而位在江南的总铺才是主店,是‘捻花堂’发迹之地。‘太川行’跟对方一向井水不犯河水,处得好好的,昨日抢花旗的事,我也正在弄明白中,没想瞒你啊!”
当作奖赏一般,禾良喂了他一颗糖。
瞧他瞪大眼睛尝着,羽睫颤颤,眼角甚至微微湿润,她心一软,不由得又喂他第二颗、第三颗。
她喂着,也不忘追问:“他们会是为了抢那面花旗,才犯规动刀吗?”
游岩秀抿着嘴里的蜂蜜,有糖吃,而且还是禾良给的糖,他大爷心情好,好到就算“捻花堂”现下朝他丢刀,他都不生气。
“我倒觉得他们动刀纠缠,不仅为那面花旗,还想把我弄下竹台。”而且绝对要惨跌。让他攀上最高处,又狠狠往下摔,尽泄“太川行”底气。这“捻花堂”到底玩哪一出,他虽仍一头雾水,倒也拭目以待。
禾良想掩住忧心,但显然不怎么成功,眉间淡淡拢着翻腾的意绪。
游大爷两手扶着妻子的腰,将她拉得更近,俊脸都快贴上她的胸脯,他扬起柳眉,目光既柔又亮,嘴角的小梨涡轻闪。
“禾良,我喜欢你替我担心,你担心我,就会一直想着我。”他用力吸食她身上的甜馨气味,眨眨眼,脸红红。“但一点点担心就好,一点点就好啊,你如果太担心,我、我会舍不得啊……”
“秀爷……”
“禾良禾良,我有没有很乖?你问我事,我都老老实实回答。”
禾良被他明显讨赏的表情逗笑了,眉眸间的忧虑淡去不少,她将朱木盒盖起,扣好盒扣,把整盒黄金般的菊花蜜糖送进他怀里。
她还没出声,腰已被紧紧搂住,丈夫又孩子气地拿脸直往她身上蹭。
“禾良,我们和好了对不对?”
她轻笑了声,揉着他的发。“秀爷昨儿个说,抢到花旗就和好的,我想跟你和好,你却跑去躲起来喝酒。”
“啊!我以后不会了! ”他急急仰首。“那个……都是二弟唆使的!他酒瘾大犯,硬要我陪他痛饮,我说不要不要,他说一定要一定要.禾良也知道,咱们游家的珍二爷块头那么大个,我被他使的一招大擒拿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,他一直要我认输,我只好委委屈屈地认了,所以就被他以瀑力挟持,一直喝不停——”
突然——
“喂!屋里头的那位大哥,你说话得凭良心啊!”被批评块头太大的珍二爷无法接受被抹黑、造谣,蓦地在屋外扬声喊冤。
一听到声响,尽管是在小厅外,内房里紧贴在一块儿的两人皆震了震。禾良略急地想推开丈夫,游岩秀倒是极快便宁定下来,缓缓放开妻子。
窜改事情真相被逮个正着,游大爷可说是无丝毫羞愧之心。要他说话凭良心,那还得确认那颗“良心”没被狗啃光。
他起身步出内房、穿过小厅,坦坦然看着盘手斜倚在廊檐下的游二爷。
“我哪里说错了吗?”徐声询问,他瞳心湛湛,然后细眯微弯,再然后,薄唇也弯了,笑得可亲也……也可怖。
此时,禾良也跟在游大爷身后走出。
站在丈夫后头,她脸微红地朝游石珍颔了颔首。
“嫂子……老大他、他刚才说的……”
“嗯?”游岩秀哼声轻和,仿佛带着鼓励。“说啊,怎样?”
有一瞬间,游石珍似乎瞧见游大爷的嘴角笑咧到耳后,模样奸险嗜血,已非“可怖”二字足以形容。
“没怎样,老大说的都对……嫂子,是我错,原谅我不懂事……”
“你溜到我‘渊霞院”听壁脚,这种事都干得出来,说自己不懂事就成了吗?你……唉,简直愧对列祖列宗,教人心痛!”游大爷大义凛然。
“对,是,我让人心痛、愧对列祖列宗……等等!”游石珍蓦地一喊,从“大魔”兄长的咒语中抓稳心智。
被这么一搅,他差点忘记溜来“渊霞院”的目的。
“快去‘上颐园’。”黝黑面庞一整。
闻言,游岩秀五官也随之沉定,眉峰略绷。“老太爷听到什么事了?”
氛围转凝,禾良心头一震,不禁向前又跨了两步,走到丈夫身侧。
游石珍见兄长没有要回避嫂子的意思,看来当讲、不当讲的事情全挑明,百无禁忌了。他浓眉略挑,淡笑道:“不是老太爷听到什么事,是‘捻花堂”的老板亲自到访。这位老板乘轿而来,单枪匹马,连个伺候的小厮或小婢也没带。还有……对方一上拜帖,立即就被迎进‘上颐园’。”
游岩秀怔了怔,杏目微眯,他沉吟一瞬,随即已宁定而下。
奇了,他没去兴师问罪,对方倒先找上门来。
这盘棋下至现在,他屡屡受制,全然处在被动之位,说实话,很久没被人这样玩过,突然来这么一记,还真弄得他如坠五里迷雾,寻不到方向。
然,事情便是如此,动不了,那就以静制动,守株特兔。
他不动,敌已动,终于等到对方出招、上门现底细了吗?
那么……自然是要好好会会!
在步出“渊霞院”的回廊上,游岩秀遇上赶来通报的家丁。
那名家丁是府内大管事德叔遣来的,说是有人打江南来,持拜帖拜见,那帖子不是给“太川行”的现任主事,而是越了级,直接求见在“上颐园”安享天年的游老太爷。
值得玩味的是,那帖子一进“上颐园”,老太爷二话不说便让德叔将来客迎进园子里,像是来了熟识的友人,多年不见,自是急着叙旧说往事。
游岩秀踏进“上颐园”时,老太爷已在东座的石厅与客人谈了好一会儿话。
他撩袍,徐步跨入厅内,后脚脚跟尚未收起,坐在临窗环背椅上的女客已循声望来。
女客年岁约莫五十出头,发有银丝,但梳得相当整洁,绾着一个朴实简单的髻,用一柄翡翠青玉替别着。她中等身长,脸容瘦削,额面、眼角和嘴角皆有细细纹痕,脸上虽有风霜之味,但眉目刚美,年轻时定也是个好看的女子。
四目相交,女客迎向游岩秀冷峻的眼神,不避反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