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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她有多久不曾对镜妆扮了?女为悦己者容。新婚时,她天天将自己打扮得美丽动人,换来夫君赞赏的目光;接着他会摸上她的身子,逗得她羞涩难当;他再微笑将她推倒床上,坏了她费心梳了老半天的发式……

  她解下不成形的发髻,拿起木梳,漫无心绪地梳理着。

  镜中女子神色茫然,她好像看着一个陌生人,陌生到令她害怕。

  一股强烈的不适从腹中翻搅而出,直直冲上喉头,她赶紧掩住了嘴,挡住那几欲狂呕吐出的酸水。

  昨天早上也是这样。她的月信迟了一个月,她起初以为是生活骤变,寝食难安,影响了日期,但一推算日子回去,她不得不接受事实。

  他们很久没同房了,那夜他照样醉醺醺地回来,她正在宽衣,他见了就抱住她,极尽缠绵温存,温柔到她以为他转了性,直到他在睡梦中喊着不知哪个妓女的名字,她瑟缩在棉被里,不觉潸然泪下。

  此刻,她的双眸黯淡、神情疲惫,该流的泪早就流完了,破碎的心也已无可弥补,可偏偏在她空洞的体内,竟然开始孕育一个新生命!

  她摸向肚子,触感温暖实在,心头一酸,泪水陡然狂泻而下,心疼的不是被休离的自己,而是这个孩儿;他还没出世,爹就不要他了!

  晨雾已散,朝阳映透窗纸,大片挥洒进屋,她坐在房里的阴暗处,痴痴面对镜中惨淡的自己,再也感受不到阳光的温暖。

  两年后,京城,刑部郎中薛齐的自宅。

  “薛老弟,老朽就这样叫你吧。”卢衡喝了一口茶,拉开笑脸道:“咱是同乡,又难得同时在朝为官,这也是我想跟你结个姻缘的原因啊。”

  “卢大人好说。”薛齐礼貌地回话,并不正面答应。

  这一年来,工部尚书卢衡时常借机亲近他,他并不以为意;就如卢尚书所说,难得同乡在朝为官,平日相聚,一叙同乡情谊也不为过;但很快地,他就知道卢尚书的目的了。

  “唉!老朽明白。”卢衡长叹一声,感慨地道:“薛老弟大概要嫌弃我这个女儿是再嫁的,可她离开江家也是不得已。我那万恶不赦的亲家发配边关,不成材的女婿竟也陪着他爹一起去,如今不知死活;而江家宅子被朝廷封了,我可怜的女儿还能往哪里去?唉,当然是回娘家了。”

  “或许将来卢大人的女婿还是会回来。”

  “我也不瞒你了。”卢衡又是长吁短叹地道:“姓江的小子不知发了什么失心疯,当年就休了我苦命的女儿,从此男婚女嫁,各不相干。唉!我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差点葬送在江家了,我当爹的心痛哇,不忍见她一生孤苦,想趁她还年轻,再为她寻觅个良缘。”

  “原来如此。”

  “薛老弟你放心,我前头都说过了,我这女儿三从四德、温柔贤淑,她生的江家孩子会留在卢家,她嫁过来,只会专心照顾你的儿子,将来还会为薛家生下更多的儿子。”

  “卢尚书,婚姻大事,兹事体大……”

  “这个当然。”卢衡立刻抢话,仍是一副讨好的笑脸。“你慢慢考虑。老朽也是为薛老弟你着想,你丧妻多年,也该找个妻子主理家务;太年轻的嘛,没有生养过孩子,怕是不懂得照顾令公子,也怕年少娇生惯养,不会侍奉夫君,我女儿今年二十二,不大不小,正合适。”

  送客出门,薛齐的耳根终得清静,他站在院子里,陷入长考。

  面对卢尚书突兀的提亲,他大可断然拒绝,完全不怕得罪官居二品的尚书大人,只因为他虽是个正五品的刑部小官,但他却有个当朝最为位高权重的恩师——内阁首辅太师翟天襄。

  说是恩师,缘起于当年科考进士及第,派至刑部“观政”,以谈论律政的文章受到当时的刑部尚书翟天襄赏识,多所指导,视为门生;两年后拔擢为六品主事;再三年,为五品郎中。他不负期望,全心钻研朝廷律令,有时亦奉派到地方审案增加历练,一晃眼,他的官路已经走了八年了。

  同年进士,有的还在苦苦熬着七品芝麻小知县,他们进京过来拜访或是书信往来时,莫不艳羡他官运奇佳。

  秋风呼啸,落叶萧瑟,他望看天际灰沉沉的厚云,不觉轻叹了口气。

  世事难两全。官途平顺,婚姻却坎坷;况且,他官途真的平顺吗?

  “老爷,您怎么站在这里吹风?”

  “还好,不冷。”薛齐转过身,就见家仆家保牵着玮儿过来。

  “我去帮老爷拿披风。”家保十分勤快。

  “不用了,我这就进屋。”

  “那我带少爷去玩。”

  “家保,你去休息,我见你从早到现在都没歇着。”

  “喔。”家保搔搔颈子,咧嘴傻笑,忙又转身跑开。“客人走了,我去厅里收拾收拾。”

  薛齐看着他忙碌的背影,着实感念在心。

  家保跟了他十年,从小书僮变成大随从,憨直忠心的个性始终不变;平日跟进跟出,服侍生活起居,空闲下来还会跑去陪玮儿玩耍,简直是将他们父子当成了他生命的全部。

  家保二十岁了,也该为他取房媳妇,让他过上自己的日子了。

  第1章(1)

  薛齐转移视线,目光停在蹲了下来的玮儿身上。

  四岁的孩子身形本来就矮小,此时蹲在地上,更像是一颗瑟缩的小圆球;满地黄叶飘滚,不断地拂过那小小的脚跟,彷佛风再大些,就能将这个小不点儿给掩没在落叶堆里。

  他微感心疼,就见玮儿低着头,捡起树枝,在地上画线条。

  小脸蛋专注而安静,已是四岁的孩子了,却是不太爱说话,也很少见他嘻笑玩耍,见到他时总是静静的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
  亡妻离开四年了。薛齐偶尔想起,心底难免感到遗憾;若说其中有两分叹息夫妻缘薄,剩下的八分就是叹惋玮儿小小年纪就没了娘。

  “玮儿?”他轻轻唤道。

  玮儿抬起头来,黑深的圆大瞳眸看了他一眼,又低下头去画画。

  “你在画什么?”他也蹲了下来。

  “蚁。”玮儿终于开了口。

  他望向沙地上的线条,只见一个大头、两节身子,身边伸出六只脚,应该就是平日所见的小蚂蚁;他不确定蚂蚁是否长这个样子,无论如何,难得玮儿年纪小,眼力好,能将观察所得仔细地画出来。

  正想开口夸玮儿画得好,却是喉头哽涩,讲不出话。

  是孩子平日孤单,所以闲来看蚂蚁解闷吗?

  自从玮儿断了奶,就由打扫煮饭的李三李嫂照料;夫妻俩上了年纪,要他们成日带上一个小娃儿,已渐感力不从心;而且玮儿也到了识字的年龄,他虽然满腹经纶,却是公务繁重,早出晚归,无暇亲自教导,或许该请个夫子陪伴玮儿读书了。

  可夫子能嘘寒问暖、照料关心玮儿的日常生活起居吗?

  是否该为玮儿找一个娘亲了?

  “玮儿,冷不冷?”他见他始终蜷缩着小身子,不禁再问。

  玮儿摇摇头,仍是低头画他的蚂蚁。

  孩子不说话,好似他的世界只有眼前那一小块泥土地;薛齐心念一动,摸向孩子垂在脚边的左手拳头,冰凉的触感不由得令他心惊。

  是他这个当爹的太过疏忽了!孩儿寡言,难道他就不会主动关照吗?

  “玮儿,天快黑了,我们进屋去。”他再唤他。

  玮儿画线条的动作停顿一下,随即又使了力,继续画刻泥土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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