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然呢?”
“我觉得你比较像在玩游戏,还是实验什么的,就像把猴子关在房间里,桌上摆了一个透明的压克力箱子,箱子里放着香蕉,然后从隐藏式摄影机观察猴子如何把香蕉拿出来。”
“哈哈……”他笑,笑得好开心。“你觉得我把你当猴子?”
没有人会这样比喻自己,不过,她倒是聪明地猜中了他那么一点点游戏的心态。
倪安雅快速解决前菜,肚子实在是饿了,而且食物也真的很美味。“你怎么看我都无所谓,因为对我而言,你什么都不是。”
唐洛颁停下了笑,她这话说得好有个性,也好冷……让他精心准备的这顿饭变得一点意义也没有。
“伤到你的心了?”她问。
“没有。”他淡然处之。心,确实是沉了一下,原本感到新奇有趣而抱持着游戏的心态也没了,突然之间,他认真地想看清眼前的这个女人。
“那就好。”她笑了笑,像是自嘲又像揶揄地说:“像我们做这行的,信心一天到晚被打击,久了就习惯了,要学会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。”
唐洛颀有如被针刺中,很不舒服。
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来自于发现真相——她真的不喜欢他,不是故作姿态,不为吸引他注意,从开始到现在,她所有表现在外的情绪都是发自于内心,包括她的敌意、不耐、愤怒、无所谓……没有掩饰,也没有虚情假意,喜欢就是喜欢,讨厌就是讨厌,想说什么就说什么。
这样的个性太少见了,至少在他身处的环境里,没有人会在别人面前坦露自己的真性情——这不符合职场文化,是成年人就该懂得应对进退。
虽然不舒服,虽然游戏兴致没了,他却冒出了另外一种企图……
“如果我现在是真的喜欢你了,还有机会扭转你对我的印象吗?”
她怪怪地瞄他一眼。“很难吧……第一眼看到你就不是很对盘,而我是那种很凭感觉的人,所以……”
她歉然一笑,但又觉得其实也不是绝对的讨厌,只是那种感觉很微妙,好像潜意识里不希望他太靠近。
有些男人是属于野兽派的,一见到猎物就穷追猛打,连为什么要追的理由根本都搞不清楚,而倪安雅最讨厌这种把女人当猎物,把交往过的女朋友数量拿来炫耀的男人,所以,当唐洛颀不假思索的说喜欢她,只会令她更退避三舍。
或许他过去无往不利,但别以为全天下的女人都吃他这一套。
“幸好……至少你没拒绝跟我一起用餐。”唐洛颀这辈子没被人讨厌过,就算有也不会有人真的跑到他面前说讨厌他,倪安雅的直率让人很受伤,不过却让他没来由地更加欣赏她。
“饭总是要吃的嘛,也许吃完我就把你轰走了。”她大笑。“很现实吧!”
“还好……”他只能说她老实。
“饭后的事就吃完饭再伤脑筋吧,我们的菜可以上快一点吗?我待会儿还有工作。”
“没问题。”唐洛颀交代侍者。
“虽然不想承认,但真的很好吃……”倪安雅不甘心地竖起大拇指。“喂,你记得转告厨师,说我谢谢他。”
“嗯……”差这么多,精心安排的他没有得到任何感觉,却要他代替她向厨师说谢谢。
见倪安雅在吃到美味料理时那笑咪咪的满足表情,就像个小孩子,唐洛颓对眼前这个女人,愈看愈觉特别。
饭后,上完甜点,整个外烩团队撤了,倪安雅却没真的将唐洛颀轰走。
“好饱,撑死了……”她站起来伸展四肢。“量太多,有点浪费……全世界有六亿个儿童挨饿呢!”
“下次改进。”唐洛颀还坐在椅子上细细品味香醇的咖啡。
倪安雅走到办公桌边,拿起那叠空碗,随意踱步,消化肚子里满满的食物。
“你手上拿的是什么?”他随口问道。
“一个参加美食展的客户,限定要用碗粿的空碗做现场布置。”
“嗯。”
“我想打破碗粿给人的传统印象,不是只有老人家才爱吃碗粿,多吸引年轻人才能增加营收……不过,即使老板换成了第二代,想法还是一样保守……”她像对他说,又像自言自语。
他移到她身边,也拿起一个空碗端详,摸摸厚实的碗缘。
“你觉不觉得这种古朴的手感让人很怀念?我记得很小的时候,家里附近有个卖碗粿的老婆婆,每天大概下午四点多就推着她的摊车,沿街叫卖,我喜欢用那根薄薄的竹片把碗粿捣得烂烂的,和着满满的酱汁,吃起来很过瘾,但是……会被保母骂。”
“我也是这样欸——”倪安雅惊叫。“我姊每次都念我吃没吃相,说我糟蹋食物,可我就觉得这样才好吃。”
“其实年轻人也有不少人迷恋复古,把复古当成一种流行,时装界不也是经常这样吗?所以,传统本身有它无可取代的魅力在。”
“这么说也没错……”倪安雅不知不觉地被他说动了,不再坚持原本的想法,试着换个角度,试着把矛盾与冲突融合。
不知想到什么,她突然坐下,抄起桌边的笔,随手就在纸上画了起来。
她画得很专心,俨然将唐洛颀给忘了。
他倒也恰然自得,从架上挑出一本《XFUNS》设计杂志,在她旁边坐下,翻阅杂志里头古怪的设计。
“你看这构想好不好?”她将草图递给他看。“用青花瓷的色调跟纹饰做基调,跟碗粿古朴的瓷碗相互辉映,既然要传统就来个年代更早的,但是拉高品味与格调。一般这种传统美食多用木纹、褐色系来强调古早味,我希望能跳脱出框架,这样的背景做出来的效果会格外醒目,吸引消费者注意……”无论如何,她总是将顾客的利益摆在第一位。
“似乎很不错。”她愿意询问他的想法真教人意外,唐洛颀受宠若惊。
“我也这么认为。”倪安雅得意地嘿嘿两声,转个身便开始在电脑上拉线了。
前一刻还皱眉抱怨着,下一刻就又像个孩子洋洋自喜起来了。
他扬起唇角,被她的单纯感染,发自内心地微笑;虽然知道她只是随便找个人问问,并非真想听他的意见,但还是由衷地感到喜悦。
基本上,她整个人已经完全跳脱出他对女人既定印象的框架。
唐洛颐的视线不自觉地从杂志移往她脸上,停在她浓密的睫毛、专注凝神的眼眸,以及不时跟着滑鼠游标一会儿嘟起一会儿压扁的小嘴。她的脸部表情很多,嘴巴会突然发出“哎呀”、“呿”、“咔”……的怪声音,而她浑然不自知。
他很难形容这是个怎样的女人。她似乎有意表现出一种“生人勿近”的凶悍,高度捍卫自己的领土,然而,当她松懈下来,解除警戒时,眼中不自觉流露的却是如孩童般天真顽皮的光彩。
不知怎的,她让他联想到在非洲见过的原始部落:他们脸上、身上绘上用以吓阻敌人的纹彩,经当地导游解说,彼此认识后会发现他们是如此的乐天知命,热情好客。
先是猴子,现在是“土着”,倪安雅给他的印象竟全是未经进化的“原始生物”,想到这儿,唐洛颀不禁莞尔一笑,当然,这些想法最好别让她知道。
他就这样,静静地坐着陪她,翻翻杂志,偶尔看一下她的进度,无所事事也不觉得无聊,只是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