邢恪试图告诉自己,事不关己,己不劳心……可是他胸口为何还是一阵阵天杀的灼烧疼痛?
“听说她居然仿效大公子的笔法和雕法,在公主花轿上头雕了菊花……”风老爷又是懊丧又是后悔,完全是无颜见梅龙镇父老啊!
菊花?
邢恪心一紧,脑中浮起了初次相见,她诚恳地祈盼——请大公子能够教我雕出,像你刻在喜材上头那样高洁仿骨的菊花纹饰。
那么精奇高妙、出神入化的雕工,除了邢家老铺的大公子,还有谁能雕得出呢?
暖儿……邢恪脸色惨白,心口像是被巨石狠狠捣中,痛得几乎颓然倒地。
“老夫是后来才知道暖儿原来是跑到邢府来当学徒,还闯下了大祸。”风老爷羞愧又感伤地望着他,“可邢公子,不是老夫包庇自己的女儿,实在是我家暖儿虽然自小行事鲁莽冲动,可她从来就不是个心思奸恶之人,虽然偷了贵府的秘笈是事实。
也罪无可恕,但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内情……”
“她是为了我弟弟。”他心上深深地嫉妒和浓重的受伤感,痛楚从未消失。
“邢二公子?”风老爷一脸困惑。“不对呀,我家闺女儿以前从来没见过邢家的人,又哪里识得邢家的二公子……话说回来,二公子的名讳以往倒很少听见,不知叫什么名字?”
“风老爷不知他们是旧识?”他心念一动,屏息问道。
“老夫不是‘不知他们是旧识’,老夫确定他们‘根本不是旧识’。”风老爷笃定地道:“大公子,你再想想,我家闺女儿若不是个有眼不识泰山的傻妞,数月前也就不至于在镇西小桥上和贵府嬷嬷争道,还闹腾着结下梁子了。”
没错!
邢恪陡然一震,双眸澄澈清明了起来,苍白的脸庞倏然激动地涨红了。
倘若暖儿真与阿仲有私情,为此潜入邢府中窃谱,她又何至于故意在小桥上和邢嬷嬷争道,为自己树立了个不必要存在的敌人,更为自己在府中的行止增添诸多变故?
他心脏剧烈跳动着,眼底闪动着熊熊的希望之火,他勉强定了定神,微微颤抖地开口。
“风伯父,我可以看看暖儿亲手雕的那顶花轿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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风门凤轿坊。
那顶以百年红樟制成的花轿静静停在宽敞的青砖地上,仿佛身穿凤冠霞帔的美丽新娘,温柔地、欢喜……却略带感伤与忐忑地等待着心上人前来迎娶。
轿帽以大红珊瑚为底,绣有凤凰牡丹,寓意富贵吉祥,轿帘呈波浪形,以绛红缎面锦子为主,边缘以金线银丝纹出喜字,当中绣的是五彩鸳鸯,轿裙以紫红流金,缀以碧绿玉石和温润莹然的明珠……美得令人屏息,深深撼动不已。
百年风家轿,果然名不虚传。
邢恪指尖轻轻地抚过风寻暖雕刻的那朵朵菊花纹饰,虽然落笔行刀依然看得出青涩生拙,可是他感觉得出她的每一笔、每一刀、每一道,都带着对原师真品的倾慕与学习。
她是个多么勤奋、用心又有天分的学徒呵!
而他也感受得到她究竟是用何种心情,一刀一刀雕出这些寒菊的。
无声地落泪,悄悄拭去,勇敢地一刀一刀凭藉着回忆与思念,雕刻出这朵朵迎风傲霜的菊花。
菊,又有傲骨高洁的花中君子之称,纵然北风呼啸,霜雪重欺,却丝毫不畏一切磨难考验,姿态独立,幽香自放。
像她。
他鼻头蓦然酸楚了,心口满溢着灼热温暖的感动,泪雾不禁迷蒙了眼前。
“邢恪,你真是个有眼无珠的大笨蛋!”额头抵着轿窗,他痛楚地恨恨自责着。
两个月来相处的时时刻刻、点点滴滴……她的笑语、她的俏皮、她的陪伴,宛如春水涓涓流过他心底,温暖着他原本贫乏的生命。
他是睁眼瞎子吗?怎么会对这一切的情意缠绵视而不见,就只单凭一个。僵化”的事实和阿仲的三言两语,就全面推翻了暖儿待他的一片真心?
风老爷见他满面内疚悲愤自苦,忍不住开口劝着。
“大公子,你千万别自责,其实这世事变幻,本就让人意料不到。唉,就像我当初一心要暖儿嫁人,不想她做这些粗重的活儿,可她就是一门心思想拜师学艺,承继家业……”他说得感慨万千。“早知道我就亲自教她制轿功夫,我什么都教给她,她也用不着绕了这么大的圈,惹出了这么多的波折和祸事来,现在还身陷囹圄……”
邢恪猛然抬头,目光坚决,“我一定会救出暖儿!”
“大公子,这就是老夫厚着脸皮求见你的本意啊,你的面子大,势力广,或者能同路知府说上一句,求个情……”
“不需向他求情。”他清逸俊朗的脸庞透着慑人的光芒神采。“我自有法子可起死回生,让公主和路知府心甘情愿、欢喜地收下这顶花轿。”
“真、真的吗?”风老爷惊喜万分。
“有劳风伯父命人回邢家,取来小侄惯用的那一套雕工刀具。”
“没问题没问题,马上就去,老夫亲自就去!”风老爷欢天喜地的去了。
邢恪目光温柔地凝视着那一扇雕着寒菊的轿窗,低声喃喃道:“暖儿,你等我,且看我转秋为春,化寒为暖……”
第10章(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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已经被关进来多久了?
在幽暗潮湿,但还算干净的大牢里,风寻暖有气无力地靠在墙角,一身淡绿色的衣裳外头被迫罩了件上面绣着大大“犯”字的囚衣,已经从一开始的惊惶恐惧愤怒,逐渐认命了。
亲送花轿过去的那一日情景历历在目——宝娇公主凤驾以降,便是入住在知府宫邸里,那日花轿送到,也是公主亲自出来“点收”的。
“嗯嗯,不错不错。”宝娇公主兴奋地绕过来逛过去,上上下下细细打量着花轿,满意地笑了起来。“还挺对本公主的味。原来这穷乡僻壤也有这么漂亮的工艺嘛,看来本公主往日倒是小看了这梅龙镇……”
英俊年轻得过分的路知府负着手,微微一笑。
风寻暖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总算稍稍安稳了些,没料想到当宝娇公主瞥见轿窗上的朵朵菊花时,登时火冒三丈、大发娇嗔。
“菊花?我的花轿上头怎么会雕这种死人菊?还雕得这么丑!”
路知府笑意倏然一收,皱着眉头走近花轿一看,登时回头对风寻暖沉下脸,斥道:“风小姐,你可知罪?”
“知什么罪?我到现在也还不知道自个儿究竟做错了什么?”风寻暖咬着下唇,想着想着又泪意上涌,忿忿地道:“菊花又怎么了?雕菊花犯法啊?人家大公子雕的菊花不知有多么好看,又不知有多受欢迎……”
可是宝娇公主气得不轻是事实,风家花轿被撵抬回去也是事实,她被关起来更是事实……“呜呜呜,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?”即使再勇敢再坚强,可是此时此刻被囚在牢里的风寻暖还是忍不住害怕地呜咽了起来。
“风家花轿的盛名都毁在我手里,爹爹一定被我这个不孝女气死了……”
大喜转眼酿成大祸。
怎么办?现在已经不单单她被囚进大牢,若是公主一怒之下认真追究,恐怕全风家还有爹爹都会被牵连入罪的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