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说得急切,急得让他明白,爱是真的、愤怒是假的,只要他愿意听她一次,她愿意听他一百回,包括……放下仇恨。
他放下手腕,定定地望她,半晌,叹气。“方侑萱,你怎么样都不肯认输,是吗?”
“我……”她被他堵得语顿,这是第一次,她发觉自己的口才并不好。
“不管认不认,这回,你输定了。”
厉平绕过她,走向停在路边的车辆。
侑萱的眼光跟着他的背影走,看见站在车子外头侑亭笑得满脸春风,厉平走近她,环起她的腰,一起坐进车子里。
输定了……原来她已经输定了?
失去力气,手上的伞被一阵风吹开,翻几个滚,卡在人行道上。
她想去追雨伞,却摔了个四脚朝天,又一阵强风刮来,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伞远走他方,散了,她和她的伞,散了,她和他的爱情,散了……
第5章(2)
第一次努力追回爱情,她只追到他的冷淡。
所有人都对她不谅解,她无所谓,她只在乎厉平的理解。
今天全家都到厉平家里替他庆生,她没跟去,却一个人静静站在周家窗外,凝睇着屋里的热闹,就像多年以前。
厉平说,他在那个圣诞夜晚,爱上卖火柴的女孩。
瞧,恋人之间都有着一定的默契是不?那个寒冷的夜晚,她也想像自己是卖火柴的女孩。
今夜,她又渴望起温暖,渴望一双暖暖的大手把她拉进屋里,用暖暖软软的大毛巾擦干她湿漉漉的头发。
她在窗外等了很久,厉平没有回头、没有发现映在玻璃窗上那道孤独身影,叹气,那只让她不能依靠的右腿隐隐作痛,她蹲下,隐身在开满粉色花朵的九重葛背后。
月亮很圆,圆得像那个他们在清境农场的夜晚,那晚,她笑问:“如果我吻了你,你会不会马上把我升等?”
她只是说说,他这个人很重计划,说要一千五百个喜欢才能兑换一个爱,她就认命相信,非得等到二十二岁那年秋天,她才能等到他一声我爱你,至于亲吻,那是过爱情之后才能做的事情。
“升等成什么?”他问。
“情人。”
“我不碰未成年少女。”他说得斩钉截铁,然后毫无商量,很不浪漫地,把她推开。
“我已经年满十八岁。”她争辩。
“我对成年的定义是二十二岁。”他是老古板加三级。
她不满意地别开脸,然后在他猝不及防间,迅速转过头,在他唇间贴上一个亲吻。
这个吻有点仓促,甚至称不上一个吻,但她碰到他柔软的唇,满满的,心底沾满他的气息。
厉平又急又气,问:“你在做什么?”
她笑出满面春风,回答,“不知道吗?这叫霸王硬上弓,太棒了,我喜欢赢的感觉。”从那次之后,他常常喊她“不认输的丫头”。谁知道,到最后,不认输成了他指控她的言词。
杂沓的脚步声将她从记忆里拉回,周叔和厉平送爸爸和侑亭他们一家出门。
对,是他们“一家”,那“一家”里面没有一个方侑萱,她差一点点就把厉平从那一家里拉出来,重新组成一个新家,没想到,骄傲让自己功亏一篑。
车子远行,侑萱从九重葛后面走出来,周叔看见她,拍拍儿子的肩膀,要他和侑萱好好谈。
她向周信彬点头,他给了她一个鼓励的微笑,那就是周叔,待她最好的周叔叔。
侑萱努力拉了拉唇角,没忘记他把骄傲甩回她脸上的难堪,她很想假装上次不存在,可是对心高气傲的她,好难。
“你找我有事?”厉平冷淡问。
“嗯。”她点头。“上次你问过我,为什么要买棉被和床单,那个时候我没告诉你,现在我想说了。”
“不必,我不感兴趣。”他答得冷漠。
吞吞口水,她企图假装没听见他的拒绝。又是报应了,近朱者赤,接近她的周厉平也学会拒绝别人、拒绝得不留情面。
“我买了个房子,很漂亮,有个小小的花园,可以种种花、种种树,我选了三棵桃花心木,记不记得我们去中兴林场?我很想看看种子爆开、竹蜻蜓满天飞的景象。上个月房子装潢好,你陪我买床具组和家饰,我想把房间弄得美美的,住起来舒服些。
“你老是告诉我,不要对爸爸那一家人愤怒,我听进去了,我想,也许搬出来少见面、少摩擦,愤怒自然会慢慢平息,我愿意放下仇恨,因为那是你要的,我会尽力为你做到,不管你相不相信,我都要告诉你,我不会以爱情为手段,来达到某些目的。”话说完了,侑萱看向他,他面无表情。
她勉力挤出一丝笑容,继续把自己的讲稿演出完毕。
“我担心你会说,未成年少女不准独居外宿,所以我帮你留一间卧室,喏,这是你的钥匙、你的生日礼物。”
她打开掌心,把礼物递到他面前。
厉平冷哼一声,抬眉,道:“你还真是锲而不舍。”
说完,他转身回屋。
匆忙间,她拉住他的手,急问:“我要怎么解释,你才愿意相信,我没骗过你的感情?”
“也许你连自己都骗过,你不爱任何人,除了你自己之外。”他抬高手,将她的五指从手臂间拔开,头也不回离去。
看着他的背影,她苦笑,第二次,又失败了。
再次提勇气时,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的事,医院打过几次电话给她,她置若罔闻,她是一种龟缩动物,以为藏着躲着,就能安然无事,可是,这个理论在厉平身上不通用。
这个星期,他一样到方家,一样对侑萱视若无睹,也只和“那家子”说话,他又站回他们那一国。
她堵过他好几次,他总是冷着面容,静静地等她说话,可是面对那样一张脸,谁都没办法把话说齐全。
星期天中午十二点五分,周叔和厉平又到家里吃饭,周方两家的世交关系不是说假的。这次,他们专门来品尝林静雰新学的万峦猪脚。
从二楼落地窗望下去,她看见方侑亭勾着厉平的往屋里走,两人说说笑笑、态度亲密,侑萱心底激起两分怀疑,他们之间真是厉平说的那种兄妹关系?
侑萱再看一眼收拾好的行李,抿了抿苍白的嘴唇。第三次,放下骄傲、鼓起勇气。
下楼梯,她突兀的出现,让气氛瞬间尴尬,但她看不到别人,笔直走到厉平面前,一瞬不瞬地看住他,像孩子似地,任性。
“我要和你谈。”她眼底只有厉平的身影映在双瞳里。
“我们没什么好谈的。”
“有,我有很多事情要告诉你,现在不说的话,以后我们都没机会了。”
她固执地站在厉平面前一动不动,用态度表明了坚持,如果不谈,谁都别想吃饭。
周信彬看看侑萱又看看儿子,拍拍厉平的肩说:“去吧,有什么事情,心平气和谈开,不要存着疙瘩,不管怎样,以后都要经常见面的。”
厉平的眼底透出冷然,他淡瞄侑萱一眼,起身。
没有打招呼,侑萱跟在厉平的身后走出家门,不懂礼貌是她的特质,所有人都很习惯她的突兀。
走进院子,厉平在一棵大树前停下,没回头,语调平板。“有什么话,说吧。”
“我生病了,可能会死。”上网查过,她所有症状都是骨癌的征兆,尤其,她丢不开遗传这一项。
他没回身,但肩膀明显震了一下,她可以因此认定他对她仍然关心?侑萱自我解嘲地笑了笑,说不定,只是会错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