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只是感冒。”他淡淡开口反驳:“并没有一天只睡四个小时,把自己搞到睡眠不足,随时可能因为过劳而挂掉。”
这个暗示实在太明显,让她无法忽视。
她眼角抽了一下,然后他看见她合上了笔电,定定的看着他,问:“告诉我,你是在担心我死在隔壁,会造成房价再次下跌吗?”
他愣住,“我为什么要担心这个?”
“不知道,可能是因为,我的心思邪恶。”她翻了个白眼,几近喃喃自语。
她的口气是如此认真,让他哑口无言,却见她深吸了口气,瞧着他道:“放心,我并没有找死的倾向,我只是利用工作在逃避现实。”
再一次的,她让他傻了眼。
这女人说得是如此自然,就好像是在聊天气一般。
他说不出话来,她却依然看着他,一双眼,坦率得吓人。
然后她站了起来,拿着耳温枪再替他量了一次体温,聊天似的继续说:“我最近发现,死亡是一件太过无法操控的事,我们不会知道人死之后,会发生什么事,没有任何科学可以证明或否认死后世界的存在。所以,即便我很想再见死去的家人一面,我还是不会随便尝试。”
他无言以对,完完全全的,无言以对。
“三十七点八度,我想你的烧开始在退了。”她一手叉着腰,一手抓着耳温枪,低头看着耳温枪上的数字,道:“还有,我没有每天只睡四个小时,昨天我有睡到十个小时。”
窗外,传来熟悉的汽车引擎声,跟着车库门隆隆的打开。
她松了口气,将视线拉回他身上。
“看来,你妈回来了。”
“嗯”
“真不错,我们竟然撑到她回来,而且没有宰掉对方。”她半开玩笑的说。
孔奇云瞧着眼前收着耳温枪的女人,道:“我从来没有想宰掉你。”
“真的?”她再一愣。
“真的。”这女人到底哪来这种念头?
躺在床上的大病猫,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她。
糟糕,她开始越来越觉得自己有严重的被害妄想症了。
“那真是不错。”渺渺心虚的咕哝一声,边说,边开始整理笔电的电源线,把所有东西都收回包包里,“热水壶里还有些热水,你想睡就睡吧,我会和她说你已经吃过了。”
“谢谢。”
真奇怪,他竟然会和她说谢谢,太阳该不会是打西边出来了吧?
我其实并不是真的有一张狗嘴。
渺渺低头瞧着那个疲倦地闭上眼的男人,他说这句话时的表情,却蓦然浮现脑海。
忽然间,渺渺发现,他刚刚真的是认真的,他不认为他讲话太过尖酸刻薄。
她从来没想过,这男人竟连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,但显然,他对自己的言论,真的没有自觉。
过去几年,她一直觉得奇怪,像淑玉阿姨那样温柔娴淑又甜美的女人,为什么会教养出像孔奇云这样高傲自大又冷漠的小孩。
现在,她突然了解了。
不是他爸妈没教好,是他可能天生在这方面就少了根筋。
或者,比较不会表达?
不会吧,恐怕是她想太多了……
见他不再理会自己,渺渺在心里暗自咕哦,提着包包就往外走,可临出门前,却又忍不住停下脚步,回身开口。
“孔奇云?”
侧躺在床上,原已闭上眼的男人,再次睁开了眼,而且再一次的,眯眼皱眉地瞧着她。
虽然他一脸不耐烦,她却还是把长年压在心头的问题,问了出来:“你为什么老是对我皱眉头?”
“我没有。”他说。
“你有,现在就有。”她指着自己的额头:“你皱着眉头。”
他抬手,抚着自己的眉间,跟着一怔,像是在这时才发现自己皱着眉头,然后他开了口。
“我不是在对你皱眉。”他看着那个在门边模糊不清的身影,道:“我只是没受戴隐形眼镜,不眯着眼就看不清楚。”
他的回答,让她一呆,“你有近视?什么时候的事?我怎么从没看过你戴眼镜?”
“大概国二的时候。”他叹了口气,道:“我有戴,上课的时候才戴,后来换成隐形眼镜了。”
回忆倏忽而至,她清楚记得,那个对她皱眉头的男孩。
老天,该不会,他从来都不是在对她皱眉,只是因为看不清楚所以才老眯着眼吧?
“你问这个做什么?”他眯眼看着她。
“我一直以为你讨厌我。”她说。
“我以为,讨厌我的是你。”老天,这女人一定要在他生病的时候,讨论这种问题吗?虽然在心底抱怨,他却还是忍不住不爽的反问:“我为什么要讨厌你?这结论是从哪来的?”
她连珠炮似的开口:“你老是对我皱眉,从以前就不断批评我的打工,总是对我摆出不屑的表情,脸上永远挂着不以为然的样子,对和我在一起的朋友讲话尖酸刻薄,嫌弃我的衣着打扮,还在我家人的葬礼上提议要买房子一”
她顿了一下,看着他突然变得无比僵硬的表情,脑海里灵光蓦然一现,讶然道:“你该不会是担心我缴不起房屋贷款吧?”
她惊讶的字句,回荡在空气中。
他没有否认,也没有承认,反而转过了身去。
“我累了。”
咦?
“你出去时记得把门关上。”
咦?咦?
“晚安。”他说。
咦?咦?咦?
渺渺眨了眨眼,张口结舌的瞪着他的背,若不是屋里光线不足,她敢说,他裸露在外的耳朵泛起了可疑的红。
老天,这男人真的以为她缴不起房屋贷款,所以才会开口提议要和她买房子,只是挑选了一个最糟糕的时机。
一瞬间,喉头心口,同时紧缩了起来。
原来,这个房间里,真的蠢蛋,是她。
“我家的房贷,我在几年前,就已经缴完了。”她悄声说。
孔奇云仍然背对着她,保持着沉默。
或许她不该告诉他,这样显得好像她在说他多管闲事,或许她应该直接道谢就好。
她不是没有想过,有人会关心她。
附近的老邻居都很关心她,但或许是因为她表现得太过坚强,从来没有人开口,问过她生活上是不是有问题,是不是还有房贷要缴。
她从没料到,唯一有想到这点的,竟然是他。
屋外的光线,越来越暗,床上的男人,静悄悄的背对着她,一副睡着的模样。
渺渺不知道该说什么,该怎么做,她脑海里一片棍乱,到最后,终于挤出了两个字。
“晚安。”
他还是没有转过身来。
渺渺晕头转向的走出去,关门,下楼,和淑玉阿姨打招呼,然后回家。
天黑了。
她位在二楼的房间,正对着他的那扇窗。
坐在床上,华渺渺看着他暗沉沉的窗,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。
孔奇云从来没有讨厌过她?
他皱眉眯眼不是因为厌恶,是因为他近视看不清楚?
他那些恶劣的言语只是不善表达,全都是在关心她?
不,恐怕有些是真的恶劣,不尽然全都是关心,仔细回想,有时侯,他说话真的是得理不饶人。
但是……他真的关心她。
方才被她说破房贷的事时,他僵硬且窘迫的表情,浮现脑海。
天啊……
她往后倒在床上,伸手遮着眼,忍不住呻吟出声。
好大一个误会。
她真的在几年前,就已经缴完了房贷,她从国中就开始帮附近邻居打零工,什么奇怪的行业,她都接触过,她跟过股市名人,当过理财专家的助理,做过房屋仲介的小妹,跑过建筑工地,还有一阵子是上柜公司老板的临时秘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