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一会儿,她再度开口。“我好像不太怕耶。”
他沉默,等着她接下来的重点。
“我们都有自己心理的障碍,但是我发现,有你陪着,就不怕。”婚姻当中的障碍,她已经有勇气去面对、跨越,因为他一直都在。
“你呢?还怕吗?”她跨过来了,那他呢?
“……还好。”
“那我们以后睡觉就不开灯喽,响应政府,节能减碳。”
“那么傅太太,这张纸是?”
傅太太。
他好久没这么喊她了,他一定不晓得,她爱极了听他用笑弄口吻这么喊她,心总是泛甜。
“我同时也放了棒棒糖啊,傅先生。”
“所以你现在的意思是,要嘛接受你的讨好,要嘛离婚?”威胁他就是了?
“才不是。”她替自己喊冤。“我没说要离婚,你不准签喔!”
“嗯哼?”递上离婚协议书,却不准人家签,这是哪来的怪人?
“你曾经说过,除非我主动开口,否则你不会离开我。其实……坦白说,我不信。我一直觉得你早晚会走,我甚至不敢怀孕,我怕给孩子一个不完整的家庭、不快乐的童年,我会愧疚……”
“我知道。”平静的回应听不出情绪。
他知道她一直背着他偷偷吃避孕药,她愈吃,他愈故意每夜激烈求欢。
恶性循环到后来,看穿她严密慎防的心墙,他也累了,不再试图挑惹她,冷了心,由她去。
“可是,我现在敢把签了名的离婚协议书给你了,不是要你签,而是相信你永远不会签,我不会再害怕失去你。”这应该比口头上说一句“我相信你”更具说服力吧?
她真的很努力要信任他了,他可不可以,也做一点点努力,再给他们的婚姻一次机会?
他持续沉默,不发一语,连呼吸声都浅得难以捕捉。
她等得心焦,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,暗自懊恼刚刚为何要连不透光的窗帘都拉上。
“克韫?”她不安地想开床头灯,这次换他抓住她手腕。
“你今天吃错什么药?”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低沉喑哑。
什么吃错药!她觉得她这辈子活到现在,难得一次说出这么多有智慧的话耶!至少递离婚协议书的举动挺酷、挺有新意的呀!
“我只是突然发现,自己浪费了好多时间,我不年轻了,没有太多本钱可以虚掷。能够与你成为夫妻,就是人生中最幸福的一件事,可是我却用了十年来让自己不快乐,这样不是很矛盾?我想要找回我的幸福。”放开心胸,坦然去爱。
在婚姻里,有时候计较愈多,愈不快乐。
傅克韫没有多说什么,但是收紧的臂膀,落下的细吻,已经给了她回答。
唯一比较不满的是——
“我不喜欢青苹果。”他皱眉嫌弃。她嘴里有青苹果味道。
她偷笑。“先告诉你,我这次手气不太好。”很多青苹果喔。“吃完大概会肥个两公斤吧,我想。”
“我尽量不嫌弃。”
“怎么不说你会帮我吃!”她不爽地捶他一记。摆什么大人大量的体贴口吻啊,他好意思!
感觉倚靠的胸膛微微震动,而后是他低沉地轻笑。
他……笑了?
她已经很久,没有听到他那么无负担地笑出声来了。
她心房一紧,悄悄移开他手中握的那张纸,改以另一项物品取代。
“青苹果?”很小人的阴谋论口吻。
“才不是。是你最爱的橘子口味。”
他没有怀疑地拆掉包装放进嘴里。就像从前,她好像无时无刻、何处何地都能摸出一支棒棒糖来。
“吃了我的糖,不许再翻旧帐了喔。”
“我这么廉价?”一支橘子口味的棒棒糖就想收买他。
“才不。我老公是无价的。”舒舒服服枕着他的肩,她满足地叹息。
上一次这么宁馨平和地依偎着,夫妻谈谈心是多久以前的事?她都快想不起来了。
“克韫,我现在想想,其实你不介意我在外头的成就如何,不在意我当不当职业妇女、不在意我飞多远,你只是要我一直把你摆在第一位,是不是这样?”
“……嗯。”他几不可察地哼应一声。
他承认了!
杜宛仪眼眶发热,移近他耳畔轻声说:“你一直都是啊!我很爱你,从来没有变过,你相信吗?”
“废话!”他说过,哪天她不爱了,一个眼神他就看得出来。
他今天还会在这里,怎么也走不开,就是因为明白她始终爱着。
一点也不温存的回应,她却笑了。
这就是傅克韫啊!她只要知道,他了解她的心意、也愿意接受,这样就够了。
靠着、聊着,身体愈滑愈低,眼皮愈来愈重,舒服地想睡了,但是脑袋里隐约觉得好像还有什么事没做……啊!
“傅克韫,你还没刷牙!”伸手推推他,某人刚嗑完甜食。
大爷也困了,懒得动,含糊应了声:“你还不是一样。”青苹果口味的,别忘了!
“去刷啦,会蛀牙。”
“你好啰嗦!”他翻身,不理人了。
幻灭吗?十多年的老夫老妻,还要维持什么俊酷帅气的形象、娇美绝伦的气质?生活中琐碎的叨念,多过情话绵绵……但,这就是最平实的幸福。
真闹牙疼了!
再怎么刚强帅气的俊酷型男,闹起牙痛来,依然乖乖成为病猫一只。
中午刚过,杜宛仪回到家中,直接往卧房里去。
“你还好吗?”难得看到这个连小感冒都很少染上一次的男人,大白天赖在床上,她上前,看到搁在桌上的退烧药包。
“我不是说等我回来再陪你去吗?”
“又不是三岁小孩,拔牙还要妈妈陪。”咬着药用棉花,麻药才刚退,让他说话有些含糊不清。
她轻笑。“我不知道你以前没拔过智齿。”
他也不知道拔智齿这么可怕,根据医生的说法,年轻时拔智齿复原能力比较好。即将步入中年才来拔智齿,简直像血崩,好烦,血怎么都流不停。
“真可怜。”杜宛仪同情道,摸摸他有些发烧的额头。她帅帅的老公,现在脸颊肿得像面龟一样。
傅克韫没好气地白她一眼。“你艺廊快倒了吗?”这么闲,有空回来嘲笑他。
“我老公身体不舒服,还管什么工作。”她拿开他敷在颊边消肿的冰敷袋替换。“吃过午餐没?我去煮些流质的食物,吃一点好不好?”
“唔。”
其实拔智齿真的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,但是看她那么慎重其事,温声软语的探问关怀,对他还是很受用。
“男人喔,有时候真的像宠物一样,要偶尔摸摸他的头,就会乖得跟什么一样——不管他在外面多意气风发。”
有一次经过起居室,不经意听见枕边人对小妹这么说,大方发表她“养宠物”的经验谈。
如果没会错意,他似乎就是那只“宠物”。
他该不爽的,起码也要抗议几句,但是摸着良心讲……好吧,诚实来说,他并不讨厌她“摸头”的方式,特别是在她每每表现出“天大地大都没有我老公重要”的态度时,真的……很没出息就吃她那套。
但是,他不得不说,女人心真的是海底针!
前两个月可以为他拔智齿而抛下工作回家关心的女人,今天下午他也不过就咳了两声,晚上再不小心打了个喷嚏被她听到而已,竟然就被赶出房门!
“这什么?”晚上就寝前,他瞪着递来的枕头。
“你的枕头。”她答得理所当然。“你好像感冒了,去睡客房,健保卡在桌上,明天自己去看医生,病没好以前离我远一点,不要跟我睡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