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来,那不是气话,那是他一直隐藏的心思;原来,他态度丕变,是对她最后的仁慈。是她,是不知好歹的她,诱他破了戒,成了一个他极力避免的薄情郎。
心化成碎片,茱萸闭起眼,强忍晕眩,逼自己勉强站着,而不是没用地软倒在地,任由身旁那似远又近的话语,将她已无法拼凑的心再狠狠鞭笞──
“忙完王爷的丧事,百日之内就让你们成亲吧,自此之后,你要协助郡主,今后王府就交给你们了……”
在这里,她像个外人。
没有疼她的家人,也没有了解她的旧识。在二娘及妹妹的眼中,她是有心想要争权的威胁者,在仆婢的眼中,她是个高傲不言的外来者。
鄙夷的视线、冷漠的对待,都让她觉得痛苦万分,在王爷出殡后,她早该离开,却仍还待在这里。
因为,她都还没有机会跟他说话。
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跟他说什么,质问他的欺瞒吗?她早知他是在利用她,是她愿意毫无保留给了所有,他并没有强迫她。还是要恳求他为她放弃即将到手的权势?
他为功名心机算尽的执着,她早巳看在眼里,她只有一颗真诚的心,但这不是他要的,他要的她给不起,她凭什么能让他放弃名利地位,回到那朴实知足的村落?
即使如此,她还是希望能和他说些话,不然她不知该如何让自己死心。如果她就这样离去,日后一定会后悔的。
所以,王爷夫人的苛待她默默承受,郡主庞琄的冷嘲热讽她置若罔闻,就连她们不让她参加王爷葬礼、甚至任由不知情的外人将她当成奴婢呼喝,她也都能以平常心看待。
只有在看到他们张罗婚事的喜红物事时,她的心会无法抑止地揪疼,他自从踏进顺王府后就一直对她视若无睹的态度,也会让她忍不住黯然心伤。
但她仍等着,等着他跟她说些话,不用是道歉、不用是解释,更不敢抱着他会回心转意的奢望,连她也不明白自己等的到底是什么,她只能等,一直等。
夕阳余晖拉出一道长长的身影,茱萸走过长廊,看到那扇仍旧关阖的房门,水眸因失望而暗了下来。
之前从仆婢的闲谈中听到他住在这个偏院,她什么也不是,没资格召见即将成为郡主丈夫的他,只能藉由四处走动制造巧遇的机会,却还是都遇不到。
霍戎踏进院落,看到那道纤细的身影,脚步倏然顿住。即使只是一眼,他也可以从背影看出是她。
他可以说是因为准备婚事以及接手顺王府的事务,让他忙到应接不暇,所以至今都找不到时间和她好好谈谈,但不管再怎么找借口,他心里仍然很清楚,他是不晓得该怎么面对她,所以一直拖延着。
如果她能骂他、吼他,他反倒还比较知道要用什么态度相符,但她却选择默默接受,让他连想道歉都找不到恰当的时机。
总是该解决的,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,他就要和郡主拜堂成亲,若让她亲眼目睹那一幕,那他就真的是……霍戎沉痛闭眼。他的恶毒自私,连他自己都找不到形容词。
无声叹了口气,他换上冷淡的表情朝她走去。
茱萸正想离开,一回头却见他正朝着她走来,凌乱的思绪顿时梗在喉头开不了口,只能怔怔地看着他。
他身上不再穿着利落便捷的劲装,而是换上手工精细的锦织衣袍,更让她意识到他即将成为的身分──她的妹夫。
“为什么不回去?”在适当的距离停住,霍戎开口,语里不带任何温度。“护你的王爷已经过世,夫人防你都来不及了,更不可能给你任何名分,回去吧,我会说服郡主给你一些应得的财富。”
明知她根本不在乎这些,他仍刻意扭曲她的动机,他必须让她恨他,她才能走得决绝,她的心伤才不会那么痛。
他却不知,再多的伤害她都能承受,她早有觉悟,爱他的心让她得以对他的所作所为无限包容。很傻,茱萸自己很清楚,但爱他已用尽她的心力,没有余力再去保护自己。
茱萸咬唇摇头,还在思索该如何开口,她却听到自己的声音迟疑地冒了出来:“你爹……也是像那样抛下你们吗?”
语音一落,他们两人都震住了。她不晓得自己为何会提起这件事,霍戎也没料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。
他脸色倏变的反应让茱萸好后悔。从他那一晚的失常举止,她就该清楚那是他不愿多谈的禁忌,为何她遗要提起?但不知为何,刚刚脑海突然浮现他那时充满伤痛的面容,她的心一紧,话就这么脱口而出。
霍戎静默许久,久到她以为他不会开口,平抑的嗓音才缓缓扬起。“是,又如何?”
他从不曾和任何人深谈自己的身世,就连用尽心机也不曾想过要把这些拿出来博取同情,他只想把这一段过往深埋,埋到他再也亿不起的程度。
听到她的问题,他直觉就想转身离开,但对她的愧歉让他仍继续站在原地。这是他欠她的,在对她做了这一切之后,他根本没有立场拒绝她的任何要求。
“……你母亲呢?”茱萸踌躇了会儿,第二个问题又脱口而出。
“死了。”霍戎抬眼,直视向她。“为了扶养我,她操劳过度,最后晕倒暗巷,在寒冬中过了一夜,等我找到她,她已经冻死了。后来是我父亲的同门师兄看我天生武骨,收我当弟子,我才能一路爬到这个地位。够详细吗?还有要问的吗?”
她从不多问,一旦违背个性开了口,代表着她内心的渴求已冲破了她的淡然,与其缓慢地一问一答,他倒不如直接说了个干脆。
他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没将那些过往放在眼里,但茱萸看得出来,隐于平静之后的是深沉的伤痛。
若那师伯真是好人,又怎么可能会坐视师弟走投无路、选择自尽,仍不伸出援手?又怎会放任他们孤儿寡母贫苦度日仍不闻不问,直至发现他有一身好资质,才把他带回收养?
她还想问,被收留之前他经历了多少颠沛流离?在进入师门之后,他是否曾被鄙夷欺凌?可她问不出口,她不想再勾起那些残忍的回噫引他心伤,这就够了,让她能明白他为何那么执着于名利就够了。
“我只希望你快乐。”她轻声低道。
如果权势富贵能让他厌到满足,即使他为此背离她,她也不会有任何怨怼。
她看过他笑,就算那是在诱惑她,里头真挚的愉悦是不容错认的,但自从带她离开之后,他就不曾笑过了。若这些真是他要的,当追求许久的目标就在眼前时,得意和兴奋早该喜形于色,而不是露出那么沉重的表情。
听到这句话,霍戎像被踩中了痛脚,恼怒陡生。她凭什么揣测他?她该做的是质问他、责备他,而不是用自以为是的温柔包容他!
“我是不快乐,有你在这里提醒我的奸诈,我怎么快乐得起来?”他俊眸寒眯,狂猛涌上的怒意将他的歉意全都毁去。“是你说你愿意给的,别以为装出一副无怨无海的模样就可以激起我的内疚,我要娶的人只有郡主,永远都不会是你!”
被他狠戾的目光直刺入心坎,茱萸不由自主地发颤,对他的不舍让她心痛到无法自已,眼睁睁看着他往无底深渊坠,却拉不起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