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荒唐!朕派去的莫平定呢?”承煾蹙煾眉,话声沉稳,眼中却隐隐窜起火光。
兆逢恩跪在地上,好半晌答不上话。明明已是冬日,可那豆大的汗珠却滚落在地,一圈儿一圈儿的,像团撒散的墨渍印在地面。
“说话!”他的犹豫,令承煾按捺不住气。
“臣……臣在三日前便收到莫将军……莫将军率领的兵队,全数惨遭歼灭。”兆逢恩不敢说,千名兵马皆在一夕之间尽数夭折。
承煾搁在身侧的两拳握紧,额间青筋暴凸。“朕给他的,是三千人的精兵!”
“如今六神步步逼入京城,只要一旬……或许,就会踏上京畿。”兆逢恩听闻底下探子所述,坝美一役形同人间炼狱,教人不寒而栗。
“究竟六神得到的,是怎样的兵?”承煾气急败坏,龙颜大怒。“为什么在天朝里,会出现这样的军队?”
“臣……臣已八百里加急请镇守于西山的锐丰营,即派五千兵马南下讨伐,阻止六神。”
“五千,五千能挡得住他们吗?”承煾疾步上前,难掩盛气。“难道你不知,六神是怎样的人物?”
“圣上,微臣还请驻守广西的建安营挥兵给予奥援,定能早先一步将六神抵挡在城外,六神绝不会轻易踏上京畿……”
“京畿营内有二万御林军,六神手握多少兵马?”承煾不信,他原以为派莫平定前去坝美,就能够铲平六神,岂料却得六神掌握鬼兵,直逼皇宫而来的消息。
“臣……不知。”
这一句话,听得承煾终于爆发出来,整座玉宫响遍他的吼声:“天朝养你们做什么?”
兆逢恩低首不语,面对年轻登基,但如今心性却难以捉摸的帝君,更是惧意倍增。甚至比即将来袭的六神,更让他千万畏惧!
“据前方探子来报,率其大兵的将领是……”
“冠军大将军吗?”承煾俊雅的面容扯着冷冷的笑,阴沉至极。
方才他龙颜大怒,眼里仿佛烧出火来,可如今那抹笑却是相当诡异,教人胆战心惊。
“定虢将军,你怕吗?”承煾双手负背,那张脸面又恢复到先前冷淡的模样,转变之大,无人知晓他究竟在想什么。
“臣……必定为天朝鞠躬尽瘁,死而后已。”
“定虢将军,你可要说到做到啊。”承煾弯下身,一掌按在兆逢恩的肩头上,轻轻地拍了拍。
兆逢恩背脊发凉,不敢抬头。“臣自是竭尽心力。”
“在朕撑起的这片天之中,还包含兆将军底下的妻儿呀。”
承煾站直身躯,那话声不冷不热,却压得兆逢恩挺不起腰杆,冷汗直窜掌心,按在地面上的手,结结实实地压出个水印来。
“微臣明白……”兆逢恩哪里不知承煾话中有话,一颗悬在体内的心又被高高地提了起来。“请圣上勿挂心。”
“兆逢恩,朕加派一万兵马给你,命你在京城之外与建安、锐丰两营的将帅尽速会合,定要在六神入京前赶尽杀绝,不留任何活口!违令者,斩!”
“臣遵旨。”兆逢恩退下,脸色已刷白成死灰。
赤色战袍随即消逝在宫殿之外,即将掀起的,是局势未明的将来。
天朝与六神对峙的此役,必定是血流成河。
“皇兄真要对六神赶尽杀绝?”素景拉起衣衫罩在身上,颤抖抖地踏下床来。
“你听见了,六神带兵直取京城,这是什么?谋逆造反!”
素景一手拉住他,难掩激动。“皇兄,不要让天朝失去六神。让我去劝,六神对天朝忠心耿耿,定会回心转意。”
“素景,你想改变什么?”承煾轻问,一手环在她的腰上,将她擒抱得好紧。“六神一开始就不是忠于天朝。你当真以为我眼盲心盲吗?”
“皇兄,不要抹灭六神对天朝所做的牺牲。”
“他们把你带走,让你离开朕的身边足足十年,这就是六神对天朝的一片忠心赤胆?”承煾口气低凉。“你可是天朝的一国之柱!”
素景推开他,赤脚走向门口。“六神不会背叛天朝,永远都不会!”
“素景!”她一步步踏往殿堂之外,令承煾忍不住咆哮。“天朝里,没有你能走的路!”
素景不顾承煾的劝阻,越过玉槛,直直地踩往宫外,下了玉阶、踏上泥地,瞬时脚底如有块烧红的铁烙印在她的肉上,痛得她几乎要瘫软跪地。
“素景!”见她的步子如此坚毅,承煾头一次喊得那么焦急。
承煾追着素景的身影,然后眼见她踏过的泥地,渗出艳红的热血,成了怵目惊心的血印。而这一路被留下的血痕,是素景替六神喊不出声的痛。
她不曾想过,天朝要这样逼六神走到尽头,甚至令他们无法回头!
脚底上传来的剧痛,仿似走入火堆中,将人硬生生地烧裂开来,这个汲取她的气息,并且依靠她而走至强盛的天朝,却容不下她的存在,令她终其一生都踩不得天朝的地!
“六神,是不可能会违背天朝的!”卫泱为天朝所做的一切,她都看在眼里,更明白六神中的每个人,都各自替天朝扛下一片天。
这座仰赖她而生的天,是六神的每个人替自己顶着的!
“皇兄,素景请你收回成命!”她哭喊着,一步步地踩踏在这块她极其想要拥抱,却容不下自己的后土大地。
天朝待她极其残忍!啖蚀着她的气息,将她困成笼中鸟,还容不下她的存在!教她背负黎民苍生的命运,再将她掏尽到不可后退的地步。
这就是一国之柱的命吗?这个天朝,到现在还饶不了她啊!
她跪倒在地,所有触及后土泥地的身躯,被天朝原有的气脉给烧裂开来,几乎毁伤她洁白的肉身。
“素景——”承煾见一抹艳白的身影跪倒在地,狂奔至她身边将她一把抱起。“你疯了!”
素景掌心渗出热血,被烧烫得皮开肉绽,两眼却空洞无神,心如死灰。
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诞生在天朝,又为了什么原因得背负这一切?然后见自己心爱的人、在乎的人相互残杀,彼此势同水火。
“素景,你为了他如此折磨我!”承煾咬牙切齿,不敢置信。
“为什么,我还能活着?”她喃喃地低问,眼角滑出泪水来,那双眼茫然得失去光彩,显得死气沉沉。“我不想要……这样活着。”
“这辈子,朕不会放开你,永远都不会!”
夜风,应当是凛冽刺骨,然而今晚吹在天朝之中的寒风,却夹带着燠热难耐的热感,像是足以焚蚀掉一切,并将世间所有的光辉给吞蚀殆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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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日,无月。
漆黑的夜色之中,隐隐透着赤红火光,几近照亮了天朝的夜晚。风中,依稀可嗅见浓浓的腥臭味,还隐约飘散着淡薄的血味气息。
侧耳倾听,更可听闻风中尖锐的嘶吼声、哭喊声,一阵阵地被夜风越卷越高、越飞越远,而后被吞噬于夜幕之中。
一道绛紫色的身影出现于烈焰冲天的火场之中,炙烈的火风甚至半点都影响不了他,他仍旧是一派轻松自若,手握缰绳坐在马背上,神色平淡冷静。
卫泱看着玄风领着鬼兵所走过的天朝路,留下被烧烈的火海,许多人哀号、哭喊的声音冲上云霄,在此刻令人毛骨悚然,心头一震。
此处,正是人间炼狱!
细细的哭啼声传至耳边,卫泱低首,见到年纪看来不足十岁的孩童自火海中死命爬出来,迤了一地的血痕向他求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