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是,当它听到主人的脚步声靠近时,害怕再次被殴打,它立刻吓得再爬了起来,抖着手将所有被撞散的垃圾收拾好。
它是所有的妖怪之中,最没用的一个,就连端盘子、倒灯油的资格都没有,只能负责收拾地板上的垃圾。
这个认知,在很久以前,曾让它沮丧难过愤恨不已;但如今,它早已失去了那些情绪了,就算有,也不敢表现出来。
它认分的在主人的监督之下,清扫着肮脏的地板。
就在它终于清干净时,一位身穿白衣的魔人,从中间那个通道走了出来。「乌鬣。」主人一见那人,立刻跑了过去,卑躬屈膝的微笑开口。「白鳞大人,您叫我?」白鳞大人,并不是大人,他是负责服侍那位真正的大人的魔人。
虽然隔着大老远的距离,它依然不敢正眼看他,白鳞大人不是它能看的人物,所以它低着头,继续清扫着身前的垃圾。
「东西来了,叫那垃圾去门口拿回来。」
「是,我马上叫他去。」
主人回过头来,吼道:「喂!你聋啦!快给我滚过来!」
不敢怠慢,它手脚并用,快速的奔跑过去,眼角却瞄到白鳞大人捂着口鼻,一脸嫌恶的看了它一眼。
那一眼,很冷很冷、教它心头打颤。
然后他转过身去,快速的从通道离开。
它知道,白鳞大人认为光是看到它,都是脏了他的眼。
主人趾高气扬的仰起下巴,高高在上的看着它道:「快去门口,把东西拿回来。」
只有在这个时候,主人才会摆出得意洋洋的嘴脸,也才不会殴打它。因为,只有它能在白天时接近门口,其它小妖怪都不行,就连主人也不行。他们比它还要害怕阳光。虽然没有妖怪敢承认,但它知道,他们也怕那些低等的人类,那些将他们赶到这里来,关上大门的人类。
它点点头,快速的转身朝那个通往供奉地的通道而去。
没人愿意做的事,他们都推给它,因为它还有这么一丁点用处,所以妖魔们才忍受它。
那是它为什么还能在这里活下去的最主要原因。
洞外,有着温柔的乐音。它愣了一愣,风带来乐音,还带来了那姑娘的味道,还有食物的香味。肚子咕噜咕噜的直响,有若雷鸣。
它迟疑着,却仍慢慢的靠近洞口,但不忘小心隐身在黑暗中。
在草皮上的人,果然是那奇怪的姑娘。
她摘了一片叶,凑在嘴边吹奏着。
忽然间,她停了下来。彷佛知道它就在这里,她垂着眼,开了口。「我警告过你,不要再靠近这座森林。」它一怔,但她依然垂着眼,没有看它,只是叹了口气,把竹篮掀开。「我三天没来了,你被困在这里,一定饿了吧。」她把盖子放在一旁,背过身去。「先吃点东西,我等一下再带你出去。」
它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去。
她又开始吹起手上那片叶子,彷佛什么都没说过。
那声音十分清透,飘荡在风中。
她身处阳光之中,但竹篮就放在她身后的树荫下。
这女人,很清楚它的弱点。
它不应该出去,但她身上有一种熟悉的特质,一种好人的特质,那感觉像根针,戳刺着它,教它隐隐不安,它不喜欢这感觉。
但,同时也是那种特质,让它知道她不会伤害它。
第一次也许有点难,第二次会好一点,况且这已经是第三次了,她要是想害它,不早就害了,何必等现在?
时间,早已过了正午。
她早该离开了,却还在这里,待在另一半照得到阳光的草皮上。那瞬间,它知道,她是特别在这里等它的。这个女人,担心它。心口浮现莫名的骚动,它甩开那感觉,盯着那篮食物,又瞧瞧那个女人,然后再一次的,爬出了洞口,抓起竹篮里的食物,啃食着。
她没有转过身,也没有回过头,只是静静的吹奏着手中的那片叶。
它吃了一颗又一颗的饭团。好似知道上回它吃不够似的,她这次多带了好几个,而且除了汤之外,还多了两颗鲜红的果子。
她在金色的阳光下,它在阴暗的树荫里。
阳光在天外闪烁。
风,轻轻吹过。
她用叶子吹出来的乐音,围绕着它。
它狼吞虎咽的吞着那些食物,吃着吃着,却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。
听着那温柔的乐音,瞧着眼前的蓝天白云,和随着微风摇摆的苍翠林叶,不知怎地,有种莫名的心安。
恍惚中,它彷佛回到了那久远久远之前。
当时,它还能在阳光下奔跑,在山林里狩猎。
是何时呢?它想不起来了。绿叶轻飘飘的,在风中翻飞,一片又一片。想不起来了……它抓着饭团,呆呆的看着那片片落下的绿叶,有些茫然。
供奉地的法阵,并没有遭到破坏。没有妖魔突围的状况,每一颗石头,每一株神木,都在它们应该在的位置。紫荆松了口气,是她多虑了。不过,上山来时,她其实并不认为自己会看见一个空掉的竹篮。
但竹篮确实空了,而且还被摆放的整整齐齐。
那让她知道,那小妖怪还在这里。
所以,她检查完供奉地的封印,确定门口并无任何问题之后,便在草地上坐了,吹奏叶笛,等着他出现。
她知道,他是个好奇的妖怪,他若听见了,一定会闻声而来。
忽然间,身后的声响停了。
没听到他咀嚼吞咽的声音,紫荆以为他吃完了,她不再吹奏那片叶,转过身来,只看见那瘦巴巴的妖怪,佝楼着身子,蹲坐在草地上,傻傻的、嘴巴开开的,看着天上。他没有注意到她已转身,空洞的视线没有焦距,干瘦的手里还握着吃到一半的饭团。
仔细一看,她才发现这只妖怪,比她记忆中还要大。
只是他很瘦很瘦,瘦到几乎像皮包骨一样,他的脸颊内凹,胸上的肋骨一根根的突显在皮肤底下,清楚可见。
加上他习惯性会弯腰驼背,蹲缩着,所以才让她以为他还小。
他的头发又多又黑又长,虽然纠结在一起,仍掩盖了他大半干瘦的身躯。
这妖怪肮脏的情况,比上回还吓人。
然后,她看见了他断裂的右脚,那从皮肤中插出来的骨头,让她吓了一跳。
他的脚断了,骨头穿破了黝黑的皮,那沾了许多泥巴的肮脏伤口处,不只残留着干掉的血迹,有些地方还湿湿的,正汨汨的流出鲜红的血。
她惊慌的抬头看他。
但那妖怪却对自己的伤口恍然不觉,只是依旧神色茫然的看着远方,表情带着莫名的困惑。
他那模样,看起来就像个迷路的孩子。或许因为他出了森林,依然找不到回家的路,所以才又回到这里来。他脚上的伤口,不处理是不行的。紫荆掏出手绢,担心吓到他,她不敢直接碰他,只是轻声开口。「嘿……」
虽然她已经放轻了声音,他还是惊得跳了起来,一边对她龇牙咧嘴的低咆着,一边往后飞退好大一段距离。
这一动,让他的脚伤流出更多的血,鲜血洒落在草地上,看来十分触目惊心。
他的动作很快,一眨眼就不见了,但草地上的血迹,告诉了她,他在哪里。
「你别怕。」她待在原地,动也不动的跪坐着,看着那在眨眼间,躲到了大树后的妖怪,柔声道:「我不会伤害你的。」
他没有移动,但也没有出来,但仍从喉咙中发出了像野兽一样,防卫性的狺狺低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