似叹息,似诀别,将聂安怀的胸口整个揪紧。不知为何,他竟想起数日前小绿曾经问过他的话,全身血液顿时冻结。
不,他不想看到如此丧志的班羽,他该是神采飞扬的,他该是为所欲为的!
“你要回来,不然我绝不答应你,你要回来!”他的执握收得更紧,紧得像要将他永远留住。
“你弄痛我了。”班羽低笑,笑声里却只有惆怅,没有欢愉,不着痕迹地回避了他的要求。“我东西还没整理完,不能陪你聊了,明天别来送我,我不喜欢那种离别的场面。”他轻轻挣开他的手。
“班羽……”心头翻腾着不安,让聂安怀不想就此分别,然而班羽只是举手挥了挥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翌日,班羽离开了,天还没亮时,就搭乘马车悄悄离开,让人连跟他话别的机会都没有。
在班羽离开之后,聂安怀的喜悦似乎也随着被一并带走。
前一段时间他们虽然不常见面,但至少知道彼此都安然地待在京城里,不像现在,人在遥远的异乡,让人不禁为他担心。
加上最后一次见面的情景一直横亘脑海挥之不去,聂安怀更是放心不下,班羽才刚离京没多久,他就已在打算要赶紧将手边的事情告一落段,前去探望班羽的状况,给他鼓励和信心。
然而,这个念头永远都无法实现了。
班羽离开的四日后,消息传回——
他所搭乘的马车在行经山道时失事翻覆,班羽当场身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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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挽飘动,燃香弥漫,装有班羽的棺木运回京城,亲友长辈纷纷前来吊唁。
聂安怀踏进灵堂,到了这个时候,他还是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。
他一直不愿相信,一直怀抱希望等待着谨王府能再放出消息,说那全都是误传,班羽安然无恙,正准备赶回家里报平安。
然而,等到的却是一具棺木,让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。
再也看不到班羽闪动淘气的促狭笑脸了?再也听不到班羽恼怒任性的攻诘言词了?他多想牺牲所有,只求能换回让他头痛不已的他,但……这却全都只能是奢望……
领他前来的恭王爷朝谨王爷一颔首,身为丧家的谨王爷也神色哀凄地回礼,死者为大,再深的恩怨也得暂置一旁,献上道别让亡人一路好走。
恭王爷接过燃香,正要分一半给聂安怀,却见他神色恍惚地直往前走去。
“安怀,你做什么?”恭王爷拧眉低唤。
聂安怀却犹似未闻,仍直直地往前走,目光紧锁在祭桌之后的棺木,旁若无人地往前走。
“安怀!”见他仿佛中了邪似的,恭王爷顾不得压低音量,急忙上前拉住他。
“我要见班羽,我不相信,我不相信……”聂安怀沙哑喃道,力气大到让恭王爷拉不住。
谨王爷也察觉到这场骚动,以为他们父子不识相前来搅局,怒气冲冲地冲了过来。
“做什么?闲杂人等不准进到里头!”
自知理亏,恭王爷没有回呛,只是拚命拉着儿子。“安怀,别丢脸了,快……”
“不!”谁知平常孝顺听话的儿子竟用力将他甩开,发了疯似地硬闯。“我不信他死了,我要见他,我不信——”
谨王爷脸色一变,赶忙上前,武人出身的他老当益壮,加上聂安怀心神涣散,几个过招就将他压跪在地。
“你跟班羽仇恨有多深?就连死也不放他安心吗?你好歹也是他的义兄啊,做做样子、平平静静地上个香很困难吗?非得把场面闹得这么难看不可?!”谨王爷边吼边强力将他的臂膀往后拗。
肩上的剧痛疼得他冷汗直冒,但更痛的是心口深沉的绝望。他再也无法漠视了,连谨王爷都这么说了,要他怎么告诉自己班羽还活着?聂安怀痛苦闭眼,不挣不动的模样令人动容。
“你轻一点,他痛失故友难免行事欠缺考虑了些,你就不能体谅……”恭王爷心疼儿子,上前斥喝,却突然忆起痛失爱子的对方才是最需要被体谅的人,他顿时无言,难过地叹了口气。
谨王爷狠瞪他一眼,最后还是放手了,见聂安怀还是跪在那儿,剽悍的脸上闪过一抹奇异的神色。
“安怀你该不会……”一开口他就立刻又停住,用若无其事的态度粉饰太平。不,不可能,班羽尽得他的真传也恨透了聂家,不可能。
失神的聂安怀没听到那句话,正被父亲托起,他闭眼沈敛情绪,再睁开时,神情已冷静了许多。
“小侄失态了,请谨王爷见谅。”他先向谨王爷赔罪,而后重新接过燃香,走到祭桌前,面对班羽的牌位将燃香高举过头。
你错了,你不是麻烦,是因为有你,我才有了督促自己进步的力量,这样我才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这个义弟。如今,你却走了,在我们关系渐行渐远后,就这么突然撒手离开,你还真定忍心……
闭眼默哀的聂安怀背脊一僵,牙关咬得死紧,直至那阵情绪过了,才又开始在心里对他开口——
放心吧,即使你没回来,即使你没做到承诺,我还是会代你负起长兄之责,只是……别走得太安心,别走得太干脆,记得偶尔回来看看,回来看看我这个什么都还来不及为你做的兄长……
三鞠躬后,他将香插进了香炉,终于接受了班羽不幸离世的事实。
第九章
事隔多日,聂安怀总算得以鼓起勇气踏进“欢喜楼”。
先是两人的争吵让他决定暂时拉开距离,然后是班羽的骤逝让他无暇分神其它,加上为班羽服丧不宜踏进欢场,这期间,他都是差人送来简短信笺,直至三个月后才有办法再次现身。
他送来的信笺,小绿没有回过,觉得她还在生气,但悼念故友的他没有心情写下甜言软语去哄她,信上写的都是些简单的概述现况,代表他并没有忘记她,只是……他与她都还需要时间思考。
其实他不进“欢喜楼”,还有另一个原因——在巩固好心墙之前,他没有办法面对小绿。
她和班羽太像了,他好不容易才接受班羽过世的事实,防备尚未坚强,若是看到她,他怕难抑的哀伤会再被整个勾起,毁去他这段时间的努力。
班羽的去世对他的打击太大了,而他总觉得班羽的死,多少和他有关。
小绿曾问他要救谁的问题,日日夜夜浮现他的脑海。若他当初曾坚决回答小绿,说他会舍命两人都救,是不是班羽就不会遭遇这场不幸?是不是因为他不够重视班羽,所以上天觉得弛是可以夺走他的?
花了三个月的时间,他才稍稍可以从哀痛自责的阴影里走出。他已经失去手足,不能再失去生命的泉源,他要见小绿,将她对他的重要性真挚地倾诉。
看到他来,楼里的人一如以往地问也没问,将他带到那个房间后就去叫人。
等待时,那股蚀心的感觉又在胸口泛开。这里是班羽带他来的,他们总是相偕上青楼的举止惹得他爹好生气……察觉思绪又沉淀了,聂安怀轻叹口气,将那些回忆全都压抑。
太难了,京城里充满了他和班羽的过往,要他怎能不回想?但他更不想将一切全都抹去,班羽不该被人遗忘,这样对喜爱热闹的他太残忍了,他唯一能做的,是暂时将之埋在心里,等他有足够的平静能做到只用怀念和愉悦去缅想时,再将那点点滴滴重新回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