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观莲姑娘,是不是展某!」
「……没什么好感激,我、我……」
「你别来理会我」这带有瞋意的字句险些逸出唇,易观莲干脆摇摇头不语了,身子一旋,随意选了个方向走去。那模样彷佛气得不愿与他多谈。
展煜这会子倒却愈看愈奇了,似是探究出什么,脑海中倏地刷过一道模糊念想——
有没有一种可能,她并非气恼谁,而是姑娘家的脸皮着实嫩薄,禁不住他这么大剌剌地打躬作揖?
他因她的决定而心绪激荡,对她兴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赏,他相信,适才直望进她眸底的一双眼,肯定将自己激烈的意绪全反应出来了。
他吓着她了……噢,不对,该是说,她不习惯应付旁人的盛情切意,只要内心感到不自在,觉得羞赧了,她便下意识想摆出最能让自个儿放松的模样,而「师匠」的姿态她端持惯了,摆来摆去,自然是这副沈眉敛眸的严肃样儿最得她青睐。
她不是生气。
她仅仅是害羞了。回过神,他几个大步跟上,惊奇掩在瞳底,他觎着姑娘端凝的侧颜,像是从未这么仔细打量过她,专注去瞧,才发觉幽微处皆藏着意绪!她侧颜的轮廓冷冷淡淡,覆着雪额的发丝却轻软软。
她沉默不语,抿紧唇瓣的样子倒显得无辜。
她冰腮凝容,发丝被风一掠,却能觎见她红通通的耳和颈后一小部分泛红的肌肤。
她步履徐慢,薄身秀挺,露出袖底的指却紧扣着自个儿衣袖。
他一靠近,她纤细背脊便微乎其微地挺了挺,这微乎其微啊……不留心去看,根本难以察觉。
他以往也太「识人不清」了,常被她突如其来的凝颜弄得一头雾水,原来啊原来,她就只是害羞罢了。
他为着这个发现不由得扬高嘴角,心中忽而一软,对她起了怜惜,这般的怜惜与男女之情无关,而是单纯的关怀,如朋友间亲挚的情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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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观莲。」
「……」黄土地上的纤影蓦然一顿,跟上来的修长影子也同时停下,两条影儿又压在一块儿了。他唤她…观莲?
易观莲迷惑地眨眨眸,再眨眨眸,好一会儿才把眸光从影子上拔开,抬头望向立在身畔的男子。
他在笑。还是他向来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那种温徐尔雅的笑。眼神诚挚,星点却落在眼底极深处,笑的时候,目光发湛,会把人的神魂吸引过去。
危险!危险!
惨的是,明知不好,她还是要看痴了。
这才真真危险啊!
「观莲,往后咱两家就相互关照吧,妳的恩情,我谨记在心。」这次,他没躬身作礼,语调慢条斯理,正因为慢,每个字力道足劲,更显意真。
「你!」她掀唇欲问,问他为什么擅作主张唤她闺名,彷佛两人多么熟识似的。可惜欲问问不出,怎么问都不对劲啊!
小小「对峙」间,那抹湖绿色的可人身影朝他们跑来。「煜哥——观莲姊姊——」华笑眉打一开始就远远跟在他们身后观望,见两人走走谈谈、谈谈走走,似乎没谈出个所以然来,她终于忍不住了。
展煜见她跑得那么急,怕她一时间停不住脚,不禁展臂拥住那冲过来的柔软身子,将她抱个满怀。
他叹气,收拢双臂。「瞧妳莽莽撞撞的,就不能好好走吗?」
「唉,呵呵……嘿嘿……下次改进、下次改进!」
华笑眉一副被护卫得很习惯的模样,吐吐小舌,耍赖般挤眉弄眼的,两手很自然地抱住展煜的臂膀。
「我是担心观莲姊姊不买你的帐,所以赶来和你一块儿向观莲姊姊赔罪。」
说着,她清亮大眼忽地看向微微发怔的易观莲,脑袋瓜率真一甩,豪气万千地道:「观莲姊姊,我家煜哥性情太温和,说话太慢条斯理,妳不睬他没关系,妳来睬我。总之要头一颗、要命一条,笑眉任凭姊姊处置,看要怎么做才能消妳心头恨,全听姊姊安排啊!」小姑娘在跟她说话,易观莲听得不太专注。她喉中仍紧紧的,不但如此,胸房亦绷绷的。
许多意绪盘迭再盘迭,如何也说不出。
于是,她只能定定看着男人亲密护拥的姿态,看得有些着魔、有些欲罢不能……她发现,男人此时的五官尽是温柔神气,带着放纵般的宠溺,尤其是那两道目光,他看着怀里人,无比温柔地看着,一瞬也不瞬,彷佛眼界里仅剩下那唯一的一个,最最珍贵的一个——他像是也着了魔——
第三章 梦魂几番遇香君
……要怎么做才能消妳心头恨……
华家那率直小姑娘的清脆音质犹在她耳边盘回,一遍又一遍,盘回到最后,入血入心,让她也一遍又一遍地自问。
她有什么恨?
不,她心头无恨,有的仅是怅惘。她不知这一生在等待什么,明知无望,内心最柔软的所在还要为他保留。
她有病,心病,病得不轻。这隐晦、幽微、却根深柢固的执念把她害惨了,让她执着在最初的情悸,就这一个,从此再无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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细臂畏冷般环着自己,她其实不冷,反倒热得直泌出汗来,会这么瑟缩地抱住自个儿,是因一颗心坪坪促跳,而脑子昏沉沉。她知道事情不对劲,有人在她的清茶里下了蒙汗药。
「不是教你把她看紧吗?人呢?人哪儿去了?」
「刚才……明明还在啊!咱只是溜去拿了壶酒,想说人都昏死过去……」
啪!有谁被重重掴了一记耳光。
「你给老子听好了!这姑娘被指了名的,付钱的大爷还等着收货,你让她跑了,咱们不仅收不到后付的那一半钱,连先前入袋的那一半也得吐双倍出来,没准儿还要弄得缺胳膊少腿!」
「没、没这么严重吧?噢!」又挨了一记掌掴。「就怕更严重!混帐东西,还不快把人给老子搜出来!」
易观莲拚命捏着自个儿的臂膀,不能晕、不能晕。这地方全然陌生,她不知自己身所何在,只晓得不能再继续待在那房里,那间房中弥漫着某种花香和脂粉气味,太浓郁,浓得化不开,她嗅多了只觉反胃欲呕。她跌跌撞撞逃到房外。沿着回廊走,下意识往人声喧嚣的方向挪动脚步,才过一个转角,她迷蒙的眼蓦然定住,霎时间还以为所见的皆是幻象。
数不清的流苏灯笼高高低低悬着。
红彤彤的火光将华丽园子中酒池肉林的景象照得一清二楚。
男与女嬉闹着、追逐着,衣衫不整地缠在一块儿,两个的、三人的、还有成群的,一个夹着一个黏迭在一起,跟发情的畜牲没两样……
她瞥见有条人影朝这儿醉步走来,搅烂般的脑子终于一凛,忙缩回身子,退到回廊这一边。
不能待在房内,更不能在这时走出去,得寻一个藏身之处啊!至少得躲到蒙汗药的药力消退,这么昏昏沉沉、思绪不清,会出事的。
她故意解掉用来扎发的淡蓝色锦巾,丢在往另一边回廊的地上,然后退到廊下。她双手胡乱摸索着,不敢躲在假山的石洞中,最后在石阶下找到一个小凹洞,她蹲下来往里头一缩,阴影打过来,将她整个人掩得好好的。刚躲好而已,廊上就传来那两人的对话。她努力竖起耳朵听着上头的动静,但尽管努力再努力,两只耳朵像是被人密密捣住似的,听得不很真切。再有,她除了眼皮很沈,脑袋瓜也沈甸甸的,沈得颈子已无力再支撑,咚一声,额头磕在自个儿屈起的双膝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