场面逐渐失控,负责人的反应又有些冷淡,晨晨焦躁地仰望杨,环视四周,目睹负责人与场务人员转而成为迁怒焦点。她死命抱着杨的手臂,用力地,切切地拥着。
虽然百般不愿意,但,她淡淡放手了。
最为之诧异的,是杨。
他在嘈杂中愕瞪她,她只勉强挤了一瞬间的笑容,像是领悟到了什么,匆匆避开了他的视线。
她早就察觉出,他想走,只是她一直在强留。也该是时候了。
「很抱歉造成各位的不偷快。」晨晨镇定地细声公布,现场顿时由纷乱渐渐回归冷静,所有视线虎视耽耽,集中在她的下文。他们所想的,与她所想的,天渊之别。
她鼓起勇气,对自己安慰地一笑。杨终究还是赶来了,不是吗?这就够了,她也该感到满足。再奢望下去,只会使他俩的结局变得又烂又臭。
她希望……能留给杨,一个最完美最优雅的印象。
「我不是什么诈骗集团的人,也没有带什么可以偷偷拍摄的东西。」她转而娇美俏皮地一笑,投降似地伸展纤纤十指,可供验证。「但是,为了维护此次特展的观赏质量,主办单位确实该对这番干扰作出处置。」
她大方地朝负责的中年女子微笑点头,请他们不用客气,就领她离开吧,平息众怒。
「好的。」负责人了解了,拿出手机拨打一阵后,才开始采取行动。「那么,请吧。」
匪夷所思的是,他们请求离去的对象,是董宇蓓。
「你们这是什么意思?」董宇蓓左右瞪斥,悍然挥开场务人员礼貌性的引领。
晨晨也大愕。怎么不是赶她走,却是赶宇蓓小姐?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不止是她,全场宾客有绝大部分都傻眼,少部分的人则理所当然地静静观画,对于教养欠佳的闹场千金,不予置评。金钱不一定养得出人品,有时只会养出另一种穷凶恶极。
「请离开吧,董小姐。」负责人温柔且技巧地以身势,渐渐将人往门外挡去。
「我们会派车送你回到府上。」
「你凭什么?!」敢对她这样!「你该撵的人不撵,碰我做什么?」
「董小姐要我们撵谁?」
「那个钮心晨!」她恨声指控。
「董小姐要我们撵这场特展的主人?」
主人?这场特展是钮心晨的?
「她怎么可能会是……」董宇蓓还想抗辩,却被电梯内赶来的男子急急拦阻。
「不要拉我!你们有病啊?」
「走吧。」男子婉劝。「别再丢人现眼了。」
「她算什么东西!你又算什么东西?」她歇斯底里地咆哮。「这里明明是我的场子,我才是主人!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!连Eugene 也是我的——」
晨晨僵呆地亲眼看着场务人员,和董家之前派来与她和谈的那名男子,艰辛地将董宇蓓带离会场。上流社会,真是太上流了。她还是比较喜欢自己不入流的老百姓生活……她正要投回杨的怀抱,就被一票欣然迎来的陌生人围住。
「恭喜你,终于通过重重考验,回到了你该有的身分。」一名热泪盈眶的老先生,紧紧握着她的右手,感动地拍哄着。
啊?什么?
「对不起,我!」
「钮小姐,我们全都准备好了,请。」另一名男子展掌恭迎。
准备好什么?「要、要我去哪里?」
「贵宾室啊。」对方好笑。「你难道还没搞懂状况?」
她哪时懂过了?
「到贵宾室里再说明吧。」负责人怡然维护展场氛围。「这里不方便说话。」
「也对,那就请钮小姐先走。」
「可是我!」请不要抓着她的手臂,她不喜欢这样。
「放手吧。」
一阵悦耳而年轻的男声,淡淡吟道,晨晨却如遭电极,整个人被凝住,一反先前焦急不安的态势。
放手吧。
这话唤起了她脑中不自觉被埋入的什么,为之觉醒,甚至反过来,主控她的一切反应。她觉得怪,又说不出哪里怪。更怪的是,似乎没有人察觉到她的怪异。有如悄悄隐埋入她脑海的什么,一旦触及某种关键,立即敌动运作,开始操控她的一切。
放手吧。
「我们希望钮小姐是出于自愿地与我们联系,而非强人所难。」
「我是出于自愿的没错。」哪有?她的嘴巴在讲什么?!而且,她为什么会回以淡淡的一笑?她根本就不想笑啊!「我会尽可能地跟你们配合。不过,请问你是!」
「我就是十九。」年轻男子爽朗莞尔。
确认是十九过后,就跟他们走。
「那我们走吧。」她愉快地建议着,心中却惊慌大嚷:她没有要跟他们走,她才不要!她到底在讲什么鬼话?
救命!她究竟出了什么问题?
一股霸道的力量,猛然箝住她,拦住了她的离去。
「你要去哪?」
杨!太好了,他果然是最了解她的。快点救她!
但她的反应,不仅自己诧异,连杨也为之错愕。
「你在大惊小怪什么呀。」她甜美地呵呵笑。「我只是跟他们去贵宾室看画,我总不可能在这里公然和他们谈底价吧。」无懈可击的理由,让他找不到继续阻挡的着力点,只能放手。但他本能性地防备大起,却不知道他要防的是什么、敌手在哪里、什么很危险,一切都说不具体。
「别担心,我没事的。」她优哉游哉地柔声安抚。「你也去忙你的吧,别再为我耽搁了。」
他骤然慑住,瞠目瞪视她的怡然自得。晨晨?
「你以为我察觉不出你早就想离开?」她聪慧而冷静地凝娣着他,心中恐惧,自己嘴巴说出的真心话,听起来怎么这么可怕?「也差不多该是时候了。」
是,也该是时候了。这是他心中一直反复告诉自己的话,也是他具体行动的方向。但这话透过她的嘴表达,猛地狠狠打穿了他脑门的什么。
「谢谢你特地赶来,我很高兴。」
绝艳的笑靥,随同优美身影,翩翩步往深处的贵宾室。在一群仪态出众的人们环侍之下,彷佛从容典雅的皇室千金,任由众臣恭迎伺候。
晨晨?这是他的晨晨吗?
不对劲。他有些涣散地横捂自己前额,怔怔眨眼,无法理解。
他无法理解的是自己,在放心不下什么。这不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吗?好聚好散,各分东西。那他在放、心不下什么?今早接获的情报,所有的人都被Eugene 整惨了,唯独晨晨,不自觉地在Eugene 的安排下占尽优势,登往飞黄腾达的人生。她的搞不懂状况,自会有人帮她逐步搞懂状况。
他还在放心不下什么?
为什么自己已经在机场等候出境了,又火速折返,赶回她这里?
她哭得淅沥哗啦,等他等惨了,死命黏着他,什么都不顾了。他手边的人呢?
一直紧紧黏着他的柔腻小人儿呢?那张小花猫似的丑怪哭脸呢?那双紧盯着他不放的大眼睛呢?
我们一起进去,看完了再离开,行了吧?
那我们看久一点。
她黏他,黏得连分分秒秒都珍借万分。即使要她松开一直勾抱着的铁臂,也是百般挣扎、千辛万苦地才勉强放手。手放了,眼神却依依恋恋地望着他不放,心里仍惦惦念念地蜷着他不放。
那是晨晨。
那么,刚才轻松潇洒跟他分道扬镳的晨晨是谁?
犀锐的思路狞地运作,赫然环视整片楼层的格局、建物结构、晨晨前往的贵宾室方向,他顿悟了其中可能的花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