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对屏幕上不断跑列的字句,视而不见,脑中闪掠的是另一番繁复运算。
「我的人马都在等你加入,全力针对非洲的新兴市场发展。这里的经济效益大,波动也大,我不希望津巴布韦的惨痛损失再重演一次。」通货膨胀率高达百分之数百万,看到自己领到的酬劳竟是面额亿元的辛币,简直欲哭无泪;一亿元连条面包都买不起。
「我很需要你这种有财经背景、也耐得住战火风险的人,Eugene 却不是,他要的只是你的肌肉和你旗下的好手。这种层次的合作,他干嘛不去找佣兵?」
事情不对劲。
有盲点。
「Eugene 那种人,就是爱用高级品,连合作的伙伴也要挑身世家底显赫的来用。他看不起我们这种人,但不代表他就有足够的理由跟我抢人。」若是这样,Eugene 为什么挑上平凡无奇的晨晨?既非家财万贯的富户,又非倾国倾城的美女,学历完全是台湾本土制造,也不是天纵英明的资优人士。Eugene 看中她什么?
「他以为他的团队是这领域中的上流阶层,我没意见。我们的市场不同,路线不同。可是,杨,你已经先和我们达成了协议,要一同合作。我和整组人马也等你一年多,就等你了结Eugene 这项怪异的特训委托。我知道你也趁着那段时间在评估观察我们,我相信,你确实看到我们这里新兴市场的可能性,你才会着手约翰尼斯堡的前置作业。但我不希望Eugene 进来搅局,所以请你也别去惹他。」
伦敦之行,究竟还行不行?
晨晨该怎么办?
他盖上Notebook ,下车走人,思绪纷扰。
只要他放开晨晨,一切就好办。大家都是成人了,感情这种事不需要牵扯太久,该散就散,反正该玩的都玩了,彼此也很享受。在合宜的状况下,见好就收,各自发展,不必把两人的关系搞得像老太婆的裹脚布,又臭又长。话是这么说……
一跨出车库大门,他侧眼一愣,靠在门边壁板上正涕泗纵横的泪娃也傻眼,没料到他会忽然现身。杨?他在瞪她什么?眉头皱得那么深。
「啊,不要看!」她惊慌地快手遮掩自己从鼻孔挂到下巴的两条清水,又找不到东西来擦,急到跳脚。
讨厌,杨干嘛在她最丑的时候跑出来?
怎么办怎么办?她脸上糊掉的妆、她的鼻涕——
看她那副热锅上的蚂蚁状,他叹了好长的一口气。是灰心,是放心,还是开心?无从得知。
他一把抓过她的脑袋,按往自己胸膛,扯起T 恤的下缘亲手为她扑鼻涕。她不好意思,秀秀气气地轻哼两下,算是了事。
「没搂干净!」
好嘛。何必骂人……
她只好皱着小脸用力搂,直到把存货全面出清,还顺便偷偷呼吸他好好闻的气息。她好喜欢这件T 恤 ——
他慨然放任这个死小孩紧环着他不放,黏在他怀里埋头不理人。又是鼻涕,又是眼泪,脚边还滚着被她随手乱丢的空碗……他的生活质量怎会沦落至此?
哭肿的小花脸,在他怀中痴痴仰望,既无美色可言,连身为女人最基本的整洁也没有。只有一双大眼,比嘴巴还会说话,直盯着他不放。盯得既认真、又用力、又执着、又任性,像要把他嵌进她的眼眸里;非常强烈的独占欲。
「我喜欢你。你也喜欢我吗?」
「嗯。」
「你喜欢我什么?」
「你用平底锅。」
啊?他的答复,又快又怪,她完全反应不过来。不管了,先问再说。「那你想不想跟我结婚?」
巨掌一把按在她头上,推到他一臂之遥的地方去,害她伸长的小手顿失拥抱,徒然在空中挣扎。
他还给她的,是阴森的狠瞪。
「等你把这张脸洗干净再说!」
她不解地被他愤然遗弃在后,垂头丧气,孤独步回主屋,沿途莫名吓到正在打扫和出入的佣人们。直到她不经意地望向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,才惊见杨刚才被一个两眼眼影糊成两洼骇人大黑洞、泪痕污浊满面、假睫毛黏滑在鼻边的恐怖女鬼求婚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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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距离幸福最近的时刻,在爱情最关键的时刻,杨亲自下厨,放佣人半天假,还严厉命令她:禁止化妆,出席这场只有两个人的家中餐会。他和她。
好好好,她一定乖乖遵守。
南洋闷热的傍晚,月光逐渐取代烈日,杨的家中在密林掩护中,多了淡淡的清新凉意。他在观景的宽阔外廊摆设圆桌,有烛光,有美酒,有他食材讲究且精心烹调的佳肴。
慎重的事情,他要求慎重处理。
她看了好窝心,笑得好甜蜜。他杵在桌边,蓦然自餐桌布置中抬望她时,微微凝了一下。原来爱情就是最美的妆扮。
他很久没看到她素着一张脸的模样。特训初期,她还不懂得浓妆艳抹,总是一副土样,现在却截然不同。虽然没有任何的人为工具,替她在秀丽的脸蛋上涂涂抹抹,但她有爱情,让她的娇媚光芒万丈。
真不敢相信,他下午才被这只女鬼拿来擦鼻涕、吃豆腐,凄厉阴惨地求婚。而此刻,她突然化为白净可人的小天使,一身粉嫩连身裙,害羞又兴奋地笑个不停。
她不捣蛋作怪或发神经时,确实甜得令人意乱情迷。他才为她稍稍拉开椅子,恭候入座,她就拔腿奔来,展臂猛冲。「不准!给我好好坐下!」要不是他这一喝,阻止了她神风特攻队似的自杀攻击,他身上的名贵衬衫又得被她当抹布来猛力抹脸。
形象都没了。
小人儿好沮丧,嘟着小嘴落寞入座。人家只是想给他一个感动的拥抱——他认命地长长吐息,又有些无可奈何,站在她的椅背后,大掌捧往她头侧,倾身吻入她的发顶,许久许久,传递他说不出的喜爱。
小小芳心为之融化。
她仰望,他俯视,美眸盈满倾醉的爱意,彻底降服在他的珍借及宠溺里。他不知道这究竟是谁降服了谁,只知道他已情不自禁,倾身吻住渴望他已久的红唇。
明明下午才与这红唇暂且小别,此刻吻来却像分离了天长地久,彼此深深地思念,再三纠葛,依依不舍。她对爱,这么直接,这么莽撞,这么全神贯注,这么全然投入,他几乎承接不住。
感情应当是轻盈的。
「乖,坐好。」他安抚着不愿他的唇离开的小馋鬼。「我去端食物过来。」
她只要杨就好了!她没胆开口破坏气氛,只得像被遗弃的小狗,巴在椅背上远望他的背影,惨兮兮地呜呜叫。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杨,而且他也喜欢她。噢,心都揪起来了。
等呀等,分分秒秒都像年年月月,格外漫长。原来杨是这样看重他俩关键的时刻,不容马虎、不容草率、不容打混仗式的敷衍。他要合宜的场合、合宜的心境、合宜的仪态、合宜的气氛、合宜的对待,来处理终身大事。
嗯,真的像在处理大事,她下午处理得却像杂事。
没办法呀,她怕自己的多虑和犹豫再度坏事,只好冒死上谏:那你想不想跟我结婚?现在想起来,自己都觉得汗颜。
她怎么会讲出这种话来?
呼,好热。她自动自发地拔出冰桶中的红酒,伺候她自己,暂且解渴,以及尴尬。几杯下肚之后,她继续傻等,两脚悬在椅脚边晃呀晃,不时倾身东张西望,又乖乖靠回椅背,颓丧晃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