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心头一颤。
纠缠了这么久,她知道自己其实心中已经住进这个人,就像被钉子钉在心头,用力拔出只会心疼得血肉模糊,与其如此,还不如顺其自然,就让钉子永远在那里好了。
但是,真的要嫁给他吗?这个人,一嘴的油腔滑调,满肚子的心机狡诈,在朝堂上翻云覆雨,搅得正事闲事一团乱,先不说之前两个人的那些争端,若真的嫁给他,只怕这争端日后还要上演。
更何况,她又怎能丢下父亲力守多年的龙城不管?
心中思绪万千时,唇上的温度已经褪去,她回过神,抬眼看去,曹尚真正专注地凝视着她,眼神幽亮温柔,是她平日最怕看见的,只因为这样的眼神能一直看进她心中,将她心里所有的坚持都看得融化。
嫁了吧,嫁了他,日后就不会再为他的纠缠而烦恼了。
况且这个人,让她有诸多的不放心,嫁给他,近在咫尺,也许反而能看管起他来,将那些不放心变作放心?
因为想得入神,她的手指下意识地揪紧自己衣襟,只是未曾留意到,身子也偎他偎得更紧密了。
第八章
茯苓国景寿十三年冬,朝廷内发生一场风暴般的巨变。
先是丞相指称龙城守将丘氏一门有贪污公款、营私舞弊之嫌,接着户部尚书曹尚真站出来为丘家澄清冤情,同时竟然还举出大量物证人证,证实真正营私舞弊,联手贪污朝廷公款的人另有其人,目标直指丞相本人!
一时间朝野皆惊,皇帝大为震怒,下令吏部微查此事,一个月内,大小官吏十余人被牵扯其中,据说兵部尚书因为自愧管教本部不严,辞官返乡,而原本高高在上的丞相忽然遭到朝中同僚倒戈,一同检举揭发他,因此丞相被罢官受审,户部尚书曹尚真则原地提升,代行丞相之职,仍坐镇户部办公。
顷刻间,曹家门楣光耀,府前车水马龙,前来拜会道喜的朝廷文武官员,以及各地郡县官吏,多得数不胜数。
人人都说:“曹尚书年轻得志,赢下如此重要的一仗,用不了多久,肯定会正式被封为丞相,可难能可贵的是他为人谦和,温文有礼,平易近人,从不以官威压人,更不作福作威,结党营私,令人着实敬佩的很呢——”
今日,这位新任代理曹丞相依旧很忙。户部的工作本就繁重,再加上其他五部的汇总,一起交到他眼前,使他想偷一点懒都不可能。
偏偏外面还有今次各地钱来的举子们,因为传闻他是主考官,都想到他这里来拉拉关系,所以门外持着票签等着见面的人还是络绎不绝。
这样一来,饶是曹尚真的身子骨结实,也大感吃不消了。
晚间的时候,真好太常县县令汇报赈灾的情况,见他一直皱着眉头,不像以往那样笑容可掬,就关心地问:“大人是不是身体不好?”
“哎,头有些疼,你别见怪。”他按着发边叹气。
“为国为民,尚书大人着实辛苦了。”太常县县令颇为感动。
曹尚真摇摇头,强笑。“这是我应该做的,食君俸禄,谋君之事嘛,先不说陛下如此器重我,就单说我是茯苓人,又怎能将这么多的事情推在一边,袖手旁观呢?”
“大人还是先休息吧。”太常县县令站起身,“大人若是不方便推拒,我去和外面的人说说看,听说大人从很早开始就办公见客,到现在都没有休息过,只怕连晚饭都没有用呢,外面等候的人定会体谅大人的辛苦,改日再来。”
“这……怕不好吧。”他低下头,遮去了长长睫毛下笑容闪烁。
太常县县令却很诚恳地摆手。“没事没事,若是把大人累病了,岂不是我茯苓国的一大祸事?我去说,大人尽管坐在这里休息,卑职保证,今晚不会再有人来烦扰大人了。”
曹尚真笑着抬起头来,对他说:“大人这次赈灾办的很好,只可惜太常县地方太小,以大人您的大才,犹如潜龙,岂能久伏于浅水之处?刚好洛阳城知府之位有缺,我正有意把你调去那里,不知道大人方便不方便?”
太常县县令一愣,他以前听说要在曹尚书手下升官发财,前提都是要先给他塞饱了银子,今天他空手而来,不过就说了几句好听话,居然就得到这么大的封赏,一时间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惊疑。
此时门外人影晃动,一个人手里捧着东西走了进来,他本能地转身,先开口阻拦。“今日曹大人累了,无暇见客,这位同僚还是明日请早……”话未说完,忽然哽在喉咙,惊诧地叫了起来。“原来是丘将军啊!您也到京城来了?!”
进来的人正是丘夜溪,但她今日没有穿平日惯着的铠甲,一身的银灰色绸袍长裙,秀发松松绾就,衬托的清丽容颜竟然如月色般明艳,若非她眸中依旧寒漠的光芒,太常县县令几乎认不出她来了。
她对他点点头,“大人县中之事都已办妥了?”
“哦,办的差不多了。百姓已迁走一部分,河堤加筑了两丈多,洪水基本上退去,城中一切安好,这也要多谢丘将军的帮忙。”他打量着她,暗自奇怪她今日怎么是这样的打扮,“倒是将军昔日义举的那一千两银子,县内财政紧张,暂时还拿不出多余的钱可以退还……”
“不用还了。”她淡淡摇头,又看了眼屋内的另一人,“我刚才好像听说大人你要升官了?就算是我和曹尚书一起送给大人的礼金好了。”
“啊?”太常县县令讶异地低呼,又回头看看一直在偷笑的代丞相。
此时,曹尚真才慢悠悠地站起身,走过来挽住丘夜溪的手臂,对他说:“大人刚进京,只怕还没有听说一些新消息,这位丘将军,下个月就要升任兵部尚书,日后你可以叫她丘尚书,或者……叫她曹夫人也行。”
“曹夫人?!”太常县县令并非脑子愚钝之人,看到两人这样亲密,当然也有所顿悟,只是昔日丘夜溪和曹尚真的死敌关系在他心中烙印太深,实在是不能一下子转变过来。
看他呆呆的样子,曹尚真笑得更粲然了,他得意地看了眼身边的女子,郑重说:“丘将军已经在前日正式下嫁本官,所以,你叫她一声曹夫人绝不算失口。”
太常县县令走后,曹尚真才放声大笑,坐倒在椅子中,指着大门说:“夜溪,你有没有看清他刚才的表情?简直像是生吞了一个鸡蛋,或是活见鬼一样。该是万万想不到你会嫁给我吧。”
丘夜溪没有回答他的话,只是将提着的食盒放下,淡淡地道:“我听说你一天都没有吃饭,还以为你会很饿,可你还笑得这么大声,看样子你的身体大概是铁打的,再饿几天也没关系,那我走了,你慢慢见客吧”。
“哎,别走。”他眼明手快地扯住她,往自己怀中一带,“新婚燕尔的,你把我一个人丢下一天不管,知不知道我在心中叨念了你多少次?又心疼了多少次?”
“你有叨念过我吗?是叨念银子多少次了吧?”她回眸嘲讽,“现在你做了代丞相,又刚查了人家的贪污案,风头正紧,有多少银子眼睁睁白花花从你眼前流走,你却连手都不敢伸一下,我看你疼的是银子,可不是我。”
“何必把我的心思都看得透透的,还说出来?”他笑着一手打开食盒,“是酥皮葱油卷?嗯,这个我喜欢。你吃过了吗?”他顺手拈起一个,放到自己口边,想了想,又送到她唇前,“有劳娘子亲手送羹汤,夫君先赏你一个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