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大娘快生产了,男人还是回避着好。”走回他们暂居的后舱时,她说。
“那当然,昨天租船时主人没说,不然我也不会过去。”
她笑道:“不怪你,是我的茶汤惹麻烦。”
看看她手里的茶壶,他开心地说:“说得没错,你得亲自为我斟茶谢罪。”
“没问题。”
两人说笑着在甲板上坐下。
初春的空气虽然有点凉,但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十分舒服。
日落时,船泊在青龙码头过夜。
船主一家邀请谢志宁和小珚跟他们全家聚在前舱甲板上吃晚餐,那是他家的小儿子用鱼网打来的一堆鱼虾海蚌,饭后小珚为大家煮了茶。
美食加香茶,让每个人都吃得十分满意。
入夜,清风微寒,岸上华灯绽放,与夜泊码头的一盏盏船灯交相辉映,点缀着宁静的夜晚。悠扬的小曲在河面上飘荡,分不清那是岸上的歌女之声,还是河边的渔女低唱,那轻柔婉转的歌喉让夜晚显得更加安详。
月亮悄悄地爬上了天空,谢志宁伫立在船舷边,欣赏着这在长安或北方任何城市都看不到的美丽景色。一幢幢屋舍在远处的岸边招摇地矗立着,那楼阁重檐上吊着的宫灯,就像妖媚女子越是到了夜间越是风情万种,越是蚀骨媚人……
“这里好安静,是吗?”小珚的声音响起,打断了他的思绪。她站在他身边,近得让他能闻到她身上独特的香味,那是一种混合着茶香和少女体香的味道。
看着在月光下更加秀丽的她,他忽然有种冲动想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。可是他没有,他的双手紧紧交抱在胸前。
没有听到他的回答,她继续道:“青龙镇是江南河道重镇,这里每天都有数以百计的船只通行或停泊。”
“这里真美。”他远眺着前方欣喜地说。
“你以前来过吗?”
他轻轻摇头。“没有。”
“长安城也很美,可惜一到夜里就一片黑暗。”小珚惋惜地说。
“是的。”他露齿微笑,注视着水波闪动的河面轻声说:“我也不喜欢长安的夜晚,宵禁使那座美丽的城市变得死气沉沉,我喜欢江南的夜景。”
洁白的月光照在他脸上,令他的面部轮廓显得十分优美而柔和,小珚痴迷地看着他,心想他真是个俊美的男人,可是他的眼里有种让人捕捉不到的忧郁。“你以后可以常到江南来嘛。”她邀请道。
“我希望我能。”他仰起脸望着越爬越高的月亮,笑容逝去,神情冷漠。
她热切的目光追随着他:“为何这话我听着,就像在否定这种可能呢?”
“你没有听错,我是那个意思。”他依然神情索然。
“为什么?是家里的事吗?哦——”她突然扯扯他的衣襟,等他低下头来看着她时,即面色严肃地问:“你是不是家有妻儿,所以不能经常出门?”
他不语,俯视着她的幽暗眼神在夜色中,显得更加深不可测。
她紧张地吞咽着,发现很怕听到他肯定的答复。
他没有回答她,却在凝视她片刻后,头一扬,发出沙哑而压抑的轻笑。
“这个问题很好笑吗?”他的目光让她的心猛然一抽,接着就像打鼓似地乱跳起来。而他的笑声让她觉得很尴尬,很想伸出手堵住他的嘴,阻止那刺耳的笑声。可惜他太高,她办不到,只能懊恼地看着他。
“确实好笑。”他停住笑,再次俯视着她。“我看起来很像娶了老婆、当了爹的人吗?”
他的话提醒了小珚:她根本不知道他的年龄,对他的家世更是一无所知。
噢,真够邪门的!一向讨厌跟男人纠缠不清的她,这次到底是怎么啦?!
见她忽然紧皱双眉,一副苦恼样,他好奇了。“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?”
听到他是在模仿自己早先的口气,她更感心烦意乱,语气粗率地说:“当然难回答,因为我根本不了解你,谁知道你到底有多大。也许你已经很老,老得家里早有一堆老婆儿女了。也许你很小,小得根本就不懂礼尚往来的处世之道……”
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口气像极了好妒的女人,她戛然住口,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,连同刚才所说的那番话一起吞回肚里去。
抬起头迎上他关切的目光和笑容,她更加懊恼不已。
再开口时,他的语气里多了些认真。“如果你认为二十四岁很老的话,那么我要告诉你我还没娶亲,更没有一堆儿女。如果你认为这个年纪很小的话,我也可以告诉你,我懂得为人处世之道。”
“你真的没娶——啊,当我没说!”懊恼还在,可她管不住舌头,再次说出让自己后悔的话,她恨恨地一扭身子想走,却被他从后面拉住。
“干嘛要跑?把话憋在心里可是很伤身的喔。”他逗她,但她仍一言不发地挣脱他的手,跑进了船舱。
谢志宁没有跟她进去,继续站在船舷边遥望着宁静的夜色,可是,他的心已经失去了宁静。
一个懵懂纯真的女孩打破了他的宁静,可他并不生气,反而有了更多的期待,期待在他的引导下,她能早日以同样的热情回报他的心。
刚才她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醋意,是那么地令他高兴。从她怨艾的眼睛里,他彷佛瞥见她灵魂深处正在萌生的爱意。他相信,她的心最终会属于他,可是目前,他得更有耐心,绝不能在刚萌芽而尚未茁壮时伤害了她的感情。
当涨潮的声浪越来越高时,风也越来越大,他终于离开寒冷的甲板进入舱内。
一盏亮着的防风灯放置在舱角,船舱地板上铺着厚厚的毛毡,小珚缩在被子下沉沉入睡,身边给他留下了足够的空间。
他捻灭灯,拉开被子,躺在与她相对的船舱另一边,强迫自己忽视来自她身上的沁人体香,合上眼想着未来数月的艰苦旅程,渐渐进入梦乡。
往后几天,他们相处得更为融洽。虽然小珚仍不时冒出奇怪的问题让他们再起争执,但总是很快就过去。谢志宁常与船主和他的儿子们聊天,并帮点小忙。小珚则每天为他和船主一家煮茶,帮助船主夫人准备饭菜,没事时,他们就愉快地坐在甲板上说着各自的趣事。不过大部分时间是小珚在说,谢志宁在听。
商船昼行夜泊,数日后,到了姑苏,船主带着他的小儿子上岸购买补给,大儿子看船,谢志宁则与小珚上岸去逛集市。
当他们回到船上时,发现来了三个新旅伴:一对老夫妻和他们的女儿。
船主看到他们回来,立刻迎了上来,面露愧色地说:“谢公子,钱大当家是我的朋友,因身体不适,欲往京口求医,故特来此等候。您看是否能容他一家三口上船,同往京口?”
从杭州出发前,谢志宁就要求船主此行不可再让其它乘客搭乘,并因此付了丰厚的船资,船主也一口答应了他,可现在却临时加客。自觉失言背信的船主既无法拒绝朋友,又怕得罪客人,因此颇觉为难。
出乎意外的是,看似挑剔的谢公子非常通情达理,听完他的话,只简单地说:“既然这样,就一起走吧。”他转过身看看小珚。“你说呢?”
小珚道:“没问题。”
听他兄妹如此说,船主心头一松,连声道谢着去招呼他的朋友一家上船。
可是,船离开姑苏不久,小珚的心情就坏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