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记得在征信社的报告里,范恩丽在父母离异之后便跟着她姑姑,他能体会她的独占心情。
“放心,你姑姑一定会明白你的用心。”
“小雪,谢谢你。”
“我什么都没……呃!”
“怎么了?”看见傅如雪神情有异,似乎连站都站不起来,她立刻绷紧神经。
“只是坐久脚有点痛,医生说我的脚不能维持同一个姿势太久。”
范恩丽见他轻抚着左腿,马上放下手上的东西,蹲在他面前,太高他的腿。
“你做什么?”他的动作令他吃了一惊。
“帮你按摩。”她自然地脱下他的鞋子,开始帮他按摩受伤的腿。
大庭广众之下?透明的玻璃门可遮不住里头的一切,即使他们的行为没有踰矩,他仍是认为这类动作应该在私底下做。
“不用了,没有到需要按摩的程度,你……”傅如雪嘴上拒绝,脚也想缩回来,偏偏她手指碰触过的地方让他觉得很舒服,一个不小心,他竟忘了强硬,反而顺水推舟,任由她按摩。
当初他复健的时候,也有复健师帮他按摩,可不知是他们忘记体恤病人,或是一天下来需要他们复健的有许多人,导致他们的按摩没有太大效果,又是他甚至觉得疼痛,因此后来他便拒绝了;没想到范恩丽竟让他觉得真的能从按摩中获得放松的感觉。
他喜欢她温柔有劲的力道,喜欢她专注的表情以及……淡淡的微笑。
“你笑什么?”这抹微笑让他无法揣测她的意思。
“没有啊,我只是觉得既然要帮助他人就要面带微笑,这样受到帮助的人比较不会内疚,也会心情很好忘记疼痛。你的痛有没有减轻一点?”范恩丽颇为认真地问道。
“有。”他含笑点头。
“哇……小雪,你笑起来好可爱哦,嘴角还有酒窝,怎么不常笑,老是板着一张脸呢?”
“不板着一张脸,上头会认为我没有魄力,底下会以为我好欺负。”他讨厌自己有张娃娃脸,以及左边的酒窝。
“可是微笑是世界共通的语言。”
“我的世界不适用。”他的世界只有狡诈、利益。“你曾学过按摩?”
“是啊。以前姑姑刚开餐厅时,回来后虽然都没说,可是我看得出来她身体很酸痛,所以我就去学按摩,教我的老师还夸我很有天分;其实不是我有天分,而是我一想到可以帮姑姑就会更认真去学。”
几次交谈下来,傅如雪发现她的生活重心完全以她姑姑为主,以她姑姑为目标,没有了她姑姑,她似乎什么都不是。他第一次认识有这样完全以他人为中心的人,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对她姑姑特别依赖?
“你的肌肉太紧绷了,应该要放松点,我还会全身指压,下次再帮你做全身按摩,包准你会爱上。这样有没有好一点?”
“有,谢谢。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?”
“我们快要成为一家人了不是吗?不对你好,要对谁好?只有家人才享有被我按摩的殊荣呢!”她甜笑,见他舒展眉心,才放下他的腿收拾善后。
忽然间,傅如雪明白她所谓的“喜欢”是什么意思了。在她眼中应该只有分两种人,一种是家人,另一种是外人。
她会对“家人”很好,“家人”能享有特权,至于外人,恐怕不是她在意的对象。
“这附近有间不错的茶坊,我们过去一边商量一边吃饭吧。”
“晚餐?”会不会太早了点?
“错,是我的午餐,我忙到现在只有吃一块吐司,饿死了。对了对了……”她一面说一面关灯。“这件婚纱是我们的秘密,你不要提早跟我姑姑说哦。”
她特地请婚纱公司将试穿婚纱的日期延后,就是想要给姑姑一个惊喜。
“我不会说。”他没这么无聊。
“那你有没有合适的伴娘人选要推荐?姑姑希望我当她的伴娘,可是我想那天应该会很忙,我是主办人可能会跑来跑去……”
“你最爱的姑姑要结婚,那天她一定希望你陪在她身边。”大概摸清她的弱点后,他不再完全拿她没辙,也稍微懂得回敬。
“我知道啊……可是我怕我会伤心。”
铁门缓缓往下降,傅如雪眼角余光憋见了她失落的神情。
“她只是想结婚,不是永远离开你。”
“我知道啦。”范恩丽噘噘嘴巴,叹道:“可是以后不能住在一起,我难免会觉得失落。”
“你可以天天来看她。”
“不用了,这样不好。”她应该学着长大,学着放手,毕竟姑姑不可能永远陪在她身边。
“你别露出那种表情,这样别人会以为我骂你。”她噘嘴的模样像极了做错事等待人骂的小孩。
“小雪,为什么你会那么在意旁人的眼光?”
“因为我算是半公众人物。”
“那你好可怜,想哭想笑的时候不能放开,还要偷偷躲起来,唉。”
“又不是小孩子,怎么说哭就哭。”
“谁说大人就不能说哭就哭?哭是很正常的行为,而且小孩子就一定会哭吗?从很小的时候我就不再哭了。”佩服吧?
“打针也没哭过?”
“有什么好哭的,忍一忍就过去了,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忍的。”呵呵,她可得意了。
“真的?”他挑眉问:“生离死别也无所谓?”
怎料他话刚说完,那张原本还颇为骄傲的脸庞顿时变得脆弱,眼眶泛红,在里头打转的泪水有溃堤之虞。
“喂喂……”不会吧?大庭广众之下真的要哭吗?刚刚不是还很自豪她从没哭过?“不准哭,太丢人了!”
难过的表情转瞬消失,泪水被她抹去,落寞神情被笑脸取代。“小雪,我没哭啦,只是想要表演的时候也是可以演得出来的。”
“这种事也能演吗?”他几乎当真了。
“为什么不?要不然电视上那些演员是怎么演出来的?”
“他们是发自真心的感情流露。”为了辩赢她,他在说什么鬼话?
“因为他们没有体会过什么叫做哭不出来的痛。”范恩丽用着几不可察的哀伤口吻说。
一会儿是无所谓的嬉笑纯真,一会儿又认真地让人替她的神情感到一抹难受,说实在,傅如雪真的不了解在她多变外表下的内心究竟在想什么。
他向来不会花心思去了解另一个人在想什么,他崇尚的是用沟通的方式来节省彼此的时间,至于这种单方面的了解某个人,他并不擅长。
可生平头一次,他试着想靠范恩丽更近一点,想看清楚埋葬在她眼底的究竟是怎样的伤痕才能让她说出“哭不出来的痛”这种话。
不过她不会说的——他有这预感。
虽然他快要变成她的家人,但离她还是有一短很长的距离。
说也奇怪,他竟然想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。
他不清楚范恩丽除了那间小小店面以外还能忙什么,反正他自己也很忙,他们没时间再碰头,所有的事情都在电话中敲定。
他们讨论的时间都将近晚上十二点,她昏昏欲睡,甚至偶尔彼此的呼吸成了话筒里唯一的声音,偏偏他能和她讨论的时间只有睡前。
“为什么你都要这么晚才能谈事情?”范恩丽打了一个呵欠问。
“因为白天我们都在忙,下了班我们还在忙,最后只剩下这时间。”他理所当然回道。
“这样啊,呵……好不人道喔,你精神还这么亢奋,我却已经快不支倒地了……好想睡喔……”呵欠连连,大脑严重缺氧,羊咩咩准备要跳栅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