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后骄阳下,韦檠正在角楼顶层对着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大吼大叫,那个军官身后还站着两个抬着躺椅的士兵。
士兵面露怯色,但军官则面无表情地说:“在下徐某乃高州府参将,奉冉大人之令前来传信,大人已在路上,即刻就到,请韦主儿稍安勿躁。”
“去他的‘稍安勿躁’!”早已失去耐性的韦檠吼道:“后院到此地不过数墙之隔,需要那么久吗?少说胡话,立刻去找他来!我要见他——立刻!”
“不是胡话。”徐参将面无表情地说:“冉大人得知韦主儿的要求后,即动身离开大堂,再乘坐轿子,此刻正由三个侍卫轮流由楼下背上来……”
“他真是好命,连这么几步路都懒得走!”韦檠讥讽地打断他,脸上数道浅色疤痕随之收缩,令他原本俊美的五官扭曲,看起来彷佛地狱鬼差般狰狞可怖。
面对他凶狠的咒骂,徐参将只是垂手而立。气得他一脚踢在墙上,一阵碎石和泥土“沙沙”地洒落,徐参将连忙跳开。
“他要是再不出现,我就烧了这座楼!烧了他的温柔窝!”他狂吼。
彷佛回应他的怒吼似的,楼下传来骚动。
他走到楼边往下看,只见顺墙而上的狭窄石梯上,一个魁梧高大的男人肩上扛着个圆鼓似的东西,费力地走上来。由于楼梯陡直而弯曲,肩上的负担过于沉重,大个子男人移动得十分缓慢。
突然,他肩上的“鼓”发出惊呼:“你掐到我的屁股了!”
大汉喘着气。“实在太窄了,大人,我要不掐紧你,只怕您再动一下我就会摔倒,那时,您高贵的屁股一定会被摔成两瓣……”
“哈哈哈……”站在楼梯顶的韦檠爆出大笑。“冉大人的屁股早已是两瓣,如今该摔个四瓣、八瓣才好瞧咧。”
“闭嘴!”趴在大汉肩上的冉隆升低吼,但压不住韦檠张狂的大笑。
第6章(2)
好不容易,大汉走上了顶楼,喘着粗气把冉隆升放倒在那两个士兵早已展开的躺椅上,而徐参将立刻帮忙搀扶肥胖的大人。
韦檠走到冉隆升身前,嘲弄的目光盯着他说:“早知道移动尊驾如此艰难,我就该听你的,到大堂去见你。”
“你当然应该那样做。”冉隆升从袖子里扯出一条布巾擦拭脸上的汗。
“天下没有当然的事!”看着这脑满肠肥的父母官,韦檠厌恶地想:如此贪婪的肥猪竟然能做朝廷大官?可见贼官皆该杀!不过,现在他需要借助这贼官的贪婪来成就大业,因此他会容忍他的颐指气使。
“你要我当众说呢,还是让他们出去,给你一点隐私?”他冷冷地说着,将冉隆升躺椅上的软垫抓过来,放在地上,一屁股坐下。
冉隆升气恼地瞪着那个软垫正要开口,韦檠则摇摇手。“不要吵,这里很热,你坐着会比较好,躺着会让你喘不过气来。”
“无礼!”冉隆升说,眼皮沉重地垂着。
“让他们离开。”
看到他冷酷的目光,冉隆升对徐参将说:“下去等着。”
人走光后,冉隆升说:“你不请自来,如今伤养好了,还有事吗?”
“没事就不能跟你救叙旧吗?”
“少来!”
无意与他多寒暄,韦檠面色一整。“我显贵的时候到了。”
他的虚张声势只换来冉隆升喉结处的咕哝一响,连眼皮都没抬一下。
“这次是真的,我要你的‘刺史令’助我成事。”他瞪着眼前的胖脸说。
冉隆升懒洋洋地擦着汗。“我会助你恢复酋长之位。”
“酋长之位?”韦檠发出怪异的声音。“谁希罕那个!”
“你要什么?”
“王位!”
“什么?!”冉隆升耷拉的眼皮猛然翻起,惊骇的目光让韦檠得意地笑了。
“你以为我三十年不得认祖归宗只是为了一个小小的酋长之位吗?别傻了,那会把我爷爷、我爹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!”
“你想做越王?”冉隆升脸上的赘肉彷佛要掉下来似的。
韦檠冷笑。“当年汉人赵佗可以做我百越人的大王,我为何不可?”
“犯上作乱,要杀头的!”冉隆升虽然贪婪,但从未想过与朝廷为敌。
“你早已犯下此罪,可大人,你的脑袋不是还好好地长在脖子上吗?”
冉隆升闻言,顿时面颊变成猪肝色,全身的肥肉瑟瑟发抖。“我冤哪!”
“你不配喊冤。”韦檠冷笑。本来他并不想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任何人,但现在他已经没有时间,冼百合、冯君石,还有那可恶的董浩实在将他逼急了。
“做酋长可以,做王不行!”冉隆升不准备背叛朝廷。
“大人如果执意为难我,那这个——”他像变戏法似地取出一册白色本子,拿在手中抖了抖。“你的死敌,冯君石大人可能会很感兴趣喔。”
“你不可以给他!”冉隆升的脸色变得灰白,他哆嗦着身子伸出手,想夺那本本子,但韦檠指头轻轻一弹,他立刻痛呼一声缩回了手。
“我当然知道不可以,这上面记录着你每次从我这里得到的好处,或者说你从皇上底下掏走的财富。哈,税收,这可真是贪官的好路径啊。”韦檠像逗耍老鼠的猫一般玩弄着他。“冯君石早就在查你的底细,如果有了这个,呵呵,你知道他将会多么感谢我。”
“你、你不能那样,如果不是我命令他停止追查,你那个蠢蛋弟弟恐怕早已掀了你的底!”事态紧急,他终于不再那么懒散,可他的声色俱厉只换来对方轻蔑的一瞥。汗水成串地从他肥胖的面颊滑落,他气急地问。“你到底想要什么?”
“我要的不多,你的‘刺史令’和我所有秘洞的藏物。”
“‘刺史令’可以给你,但粮草等物不在我手里。”
“别骗我,我知道你已取得其中一部分,先把它们还给我。其他的,你不必担心,给我‘刺史令’,我自己会去取。”
“其他东西冯君石拒绝上缴,我并不知道东西在哪里。”冉隆升试图脱身,但韦檠早就了解他欺软怕硬的个性,立刻凶狠地说:“少啰唆,那些东西是我费尽心机一点一点搜刮来的,你别想私吞!”
冉隆升不语,心里却在计算着自己的得失。
韦檠见他不说话,以为他害怕,便说:“那是我为完成大业筹措准备的物资,你必须还给我,等事成后,我定报答你。”
“你真能成事?”
“当然,已经准备就绪,就等孙、卢两位将军入阵。”他自信满满地说。
“原来你与他们早有联系!”冉隆升如梦初醒。“那么说,七年前冼氏两个儿子遇难也是你的杰作?”
韦檠手中转玩着那本让冉隆升恐惧的本子。“你还不算笨,虽然晚了点。”
“你真是个恶人。”冉隆升的身子往下坠,恐惧地瞪着他。
“与恶人同类的你没有资格评论我。”他站起身,将屁股下的软垫踼到他身上警告道:“明晚月升时,我等着你送来我要的东西,迟了别怪我出手无情!”
说完,他走出去,对着楼梯下喊:“送你们大人回去!”
看着他的背影,冉隆升心中感到一阵寒意,知道贪婪终于给他带来了厄运。
在他看来,贪财好利是人之通性,属于“小不善”。但窃国窃位,自立为王则是逆天“大恶”。他有胆巧取豪夺,却无胆逆天而行,因此,面对韦檠的谋反,他整日惴惴不安,思而想后,无奈之余想出一招“自保”的滑头招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