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对不起,是我太着急。白雒意说急性淋巴白血病是种麻烦疾病,需要家人强力支持,我不知道还能拥有她几天,只想把快乐送到她面前,我知道这做法对妳不公平,但求妳给我机会,若她的日子所剩无多,我希望她每天都幸福快乐。”
他的话像根锐针,刺穿了封铃脆弱的汽球心,砰地!炸出满地碎片。
她反手推开关帧,朝他大吼大叫。
“不准、不准,你不准说这种话。”她气疯了,她不敢想象的事,他怎敢当她的面说出口!
抡起拳头,她捶他,拉扯他的衣服,用尽力气……
“谁说她的日子所剩无多?你知道这种病经过治疗,五年不复发的机率有多高吗?
“有……”他怎能点破?怎能点破啊?
“你不可以说这种话,半句都不能说,以谦会好好的,她会好起来……”
她激昂、她哭泣,她恨不得上天下地,追到阎王的生死簿,把以谦的死期一笔勾销;她恨不得让自己替女儿痛,替女儿苦,她情愿减寿给女儿添福气。
她满脑子事情,却从不敢想象女儿会离她而去。
他怎能点明说破?
“对不起。”他抓住她的手,将她压入胸口,他知道,她的压力已远远超载。“我错了,以谦会福如东海、寿比南山,她要改写金氏世界纪录——全世界最长寿的人,她不会输掉这场疾病战争,她会健康起来,会见证医学奇迹。”
在他怀里,她啜泣不已。
天知道,她得花多大的力气,才能说服自己,血癌只比感冒麻烦一小点?她发誓又发誓,发誓没有任何事能将以谦带离,她用全副精神和上天赌,赌自己赢、老天输。
她的神经绷到极限,随便一个外力,都会将她击溃。他若有良心,就该退出,让她全心全意和病魔打仗,不应该阻挠她尽力。
关帧轻拍她单薄的背脊,他后悔,当年为什么不多几分警戒?为什么任她独自支撑?
钢管女郎……那么骄傲的女人啊……
“以谦答应我,再痛苦,我们要一起冲锋陷阵,她不输,我也不输。我们都说好了呀!为什么你要加入,让情况变得复杂?”
“我保证不让情况复杂、我保证不改变现况,我保证我的出现,是为了帮忙而不是掠夺。封铃,以谦永远是妳的女儿,谁都抢不走。”
他但愿给她一千个承诺,只求她安心。
他的怀抱好温暖,温暖得让人不想离开……头重脚重……她累到极限……关帧的胸口湿掉一大片,他没催促她,任她哭个过瘾。她早该发泄了,她只是个女人。
“过去我做错事,造就妳的痛苦,我发誓,以后绝对不会。”他轻声说。
他拿什么发誓?拿他的蒋家千金?
天……她在想什么?蒋小姐、王小姐,不管是哪个女人,都不关她的事,她只要女儿好好的,就满足。
离开他,很痛,但她仍然坐上飞机割舍爱情。再来一次,她不确定自己还有勇气面对,她不能二度沉溺,不能在他的强势温柔里沦陷,一次教训早该教会她,爱情是痛人的坏东西。
不再笨了,十七岁少女长大成人,她分辨得出真实与虚幻,不作梦、不等待,她只想扎实踏稳每个脚步。封铃推开他,拭去泪痕。
“到此为止吧。你过你的日子,别来打扰我们。”
她的视线落在他的皮鞋上。关帧不再是当年的叛逆少年,他全身名牌,剪裁优雅的西装套在身上相得益彰。他很帅,商场多年,刻划出他稳重成熟的形象,这种人和名媛淑女才相配。
她不是淑女,她是个疲惫不堪的母亲,没有资格想象爱情,她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在哪里。
什么口好话说尽,她仍然固执?
“不好。”
关帧断然拒绝,他不放手封铃,错一次,苦头尝透,他不容许一错再错。
“你想逼我把以谦带走?”她也跟他倔强。
“妳带不走她,我请了特别看护,她会阻止妳做蠢事。”
蠢事?她没做过?从答应当他的芭比娃娃开始,她把人生弄得一塌糊涂。
“你凭什么替以谦作主?”她拉高音调,怒火隐隐上升。“据我所知,所有的医生都认为我的安排正确。”所有医生?只有白雒意吧。“我不要你碰我的女儿。”
“我非碰不可,她是我的女儿,身体里流着我的血液。我要给她一天一惊喜,在她的面前学习做个好父亲。妳,没有权利分开我们父女。”
他恼了,她比印象中更执拗。
“你……”她咬牙切齿。
“对以谦,我想做的和妳一样,妳没理由推开她应得的幸福。”
他在跟她讨论以谦的幸福?多好笑!
“我要在……”
“你以为没有你,我们很不幸?”
“妳在曲解我的话……”
“为什么?”
“什么为什么?”
她死命盯住他,脑海里绕过几千种想法,找不到可以把他隔离的好办法。
“为什么要逼我恨你?”她情愿默默守着暗恋过一辈子,她情愿看不见他,在想起他时,想的都是他对自己的宠溺。
转身,她满怀怒涛,愤然走掉。
十年前,她不能怪他爱上黛安娜;十年后,她再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他恶意招惹自己。
有那么多人帮忙,封铃更消瘦了。
这不是关帧估计的结果,他以为把她身上的担子移开,她才有力气期待未来,但目前看来,并没有。
他们两人僵持着,她的郁闷,同样在他心中。封铃不承认,有一群关爱的亲人,以谦的恢复情况突飞猛进,她会笑、会苦中作乐,也会调侃自己的秃头。她没办法反驳关帧,他毕竟正确,即便愤怒,她没道理剥夺女儿的幸福。是的,以谦的心情重要,相形之下,她的痛苦不值得一提。
关帧确实有能力给以谦最好的医疗照顾,女儿的幸福和她的心情孰轻孰重,根本不必费心评估。
关帧的父亲母亲、继父继母经常带来一大堆补品,哄孙女吞进去,他们的耐心让人动容,也因此,化疗后常出现的苍白削瘦,并没有在以谦身上显现。
她以为很忙的“院长”,却三不五时出现病房中,讲笑话、变魔术,以谦对他崇拜得不得了,她偷问封铃,将来可不可以嫁给白雒意?封铃摇头反对,她不看好老少配。但没当过父亲的关帧居然举双手赞成,还说很乐意听白雒意叫自己一声爸爸,并订下条件,女婿的财产要全数登记在女儿名下,原因是老男人死得早。
至于关帧,他根本是把病房当成办公室了,一天二十四小时,他分分秒秒盯住封铃和以谦,不让她们有机会消失,他不准另一个十年插队。
为什么这样做?封铃不懂。
他将有一个妻子,将会生下许多孩子,他根本不需要这样对待她们。
唉……算了,她没精神深究,眼前她只能想着以谦、爱着以谦。
午后,访客离开,病房里只剩下封铃和关帧。
关帧用几个故事把以谦哄睡,封铃坐在旁边,逐字翻译英文。眼看父女一天比一天熟悉,那些以谦只告诉母亲的秘密被关帧套去,向来冷漠的关帧对女儿用尽热情。
这让封铃忧心仲仲,深怕哪天,法院相见,她失去女儿的监护权。她已经一无所有了,倘若再失去以谦,不知道会变成怎样。
问题是,她无法在这当下考虑自己,只能眼睁睁看着关帧攻陷女儿的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