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想去跟先生,太太说再见。”
“不必多此一举。”他拉开棉被,拦腰抱起她,把她往里面塞。
“没说再见,我会不按,我不是他们的子女,他们没义务负担我的一切。纽约大学的学费,真的很贵。”
她上网看了,学费,生活费,在那么昂贵的都会里,那是她父母亲存一辈子钱,也圆不了的梦想。
他不说话。她知道,他已经默许。
一向是这样,他不同意的事,她多两分坚持,他便默许。
“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下去?你离开家里,先生和太太很舍不得。”
他放开她,自个儿钻进被窝中,冷淡说:“不要试着拉拢我们,我和老头子之间,不是妳有能力改变的。”
“哦。”她点头。懂了,他与父母亲之间,是她越不过的界线。
封铃离开房间,往楼下客厅走。
客厅里,关先生和关太太在聊天,她站在楼梯口,想等一个适当的时机出现、切入。
意外地,她听见自己的名字在他们的话题中间……
“我还是不明白,封铃为什么可以轻易影响小帧?不过妳是对的,让封铃留在小帧身边是正确的决定,见他上进、认真,看他不再忿忿不平,我很感激封铃。”关先生说。
“你真的看不出来吗?”关太太问。“看出来什么?”
“为什么小帧喜欢封铃?”她故作神秘。“妳知道?”
“嗯,八九不离十。”
“他们以前认识?”
“不对。”
“一见钟情?”
“不对。”
“不要卖关子。到底怎么回事?”
“你不觉得封铃皱眉的模样和小帧的母亲很像?”
关先生这才联想到。“封铃和紫祺……对啊!我怎没想到?”
“小帧把对母亲的感情投射到封铃身上。你应该想到的,小帧有多爱紫祺,,哪来这么多恨?恨到想用堕落,唤回紫祺的注意。”
“没错,我记得他为了讨紫祺欢心,多么尽力。”
“上回我和紫祺见面,告诉她,小帧要出国念书的事,她哭了好久。”关太太说。
“是我的错,我轻忽家庭、轻忽紫祺的不快乐。”
“换个角度想,现在紫祺很幸福,小帧也慢慢走回正途。总有一天,他会长大、会理解男女之间,不是那么容易的课题……“
他们继续谈论关帧和母亲的事,站在楼梯转角处的封铃,深受打击。
真相大白!
原来,她是幻灯机投射出来的影子,一个名为“母亲”的影子,他对她,想象多于事实。
难怪她怎么追问,都问不出他为什么待她好,原来是他把对母亲的宠爱、专注给了她。还以为他绅士,不对她蹄矩,怎知在他心目中,她是母亲,非异性,他对她有亲情,无爱情。心硬生生被揪住、拧转,椎心疼痛已不足以形容。
她冒冷汗,举步维艰,颤栗在周身掀起效应,她掉落谷底了,往下沉、往下降。为什么她啊……笨到错解爱情?
她终于明白,每次他把她弄得皱眉,他便好开心,是因为相像啊……苦笑。十七岁的小母亲……她终得忍受他的无赖与霸气。忍受不难,难的是心不受伤、难的是若无其事站在他身旁……
在纽约拥有这样一层公寓,肯定要花不少钱——五十几坪,三房两厅、厨房卫浴一应俱全。
关帧、封铃进门时,热腾腾的饭菜已在桌上待命,行李早送到且整理好了,他们有位经验老道的高级管家。
但是,当关帧发现管家将和他们同住,二话不说,他蛮横地把人赶出家门。
封铃以为他坐长程飞机,太累,乱发脾气,没想到他是认真的。
一通长途电话,不管台湾是什么时间,径自把人挖起来,哇啦哇啦一大串,擅自决定,这里是他的独立空间,不准任何人入侵。
封铃没意见,做家事,在她的能力范围内。
至于和关帧同居……有何关系?他们同床共枕几十回,他们同寝同居至少九个月,在这时候矜持,未免矫情。
晚上,他们吃过饭,她整理好厨房,两人各自回房。
异国的第一个夜晚,她睡不着。
这里,是她梦想的第一步,未来会顺利发展吗?
大概会。只要跟在关帧身边,继续当他的小妈,她的前途无可限量。
只是啊……那个已经变质的“喜欢”怎么办?你不能强迫青蛙回去当蝌蚪,不能要求蝴蝶缩回蛹里当毛毛虫,又怎能勉强掺了爱情的心,无视爱情?
苦苦的,她的爱情加入杂质。他给的感情不纯粹,不纯粹的原料制造出来的感觉,甜不了、蜜不来,酸涩比快乐多。封铃压住胸口,静静感受里头传来的隐隐心痛。她没有成立过救灾中心,应变能力差得可以,这样的自己不能放任爱情,更不能误解他的心。
封铃,请妳牢记,他对妳,没有爱情。
她把长发在脑后束起来,推开窗。
九月,纽约的秋天带来些微寒意,这个大都会埋藏着她的梦想与未来,她应是带着兴奋无法入睡的。但,并不。
在这里,他们拥有各自的房间,他不会挤到身边,从背后抱住她,暖暖的气在她耳边制造温馨。
她不必一再重复同样问题:“你什么时候,才不会爬到我的床上?”
然后,听他千篇一律的回答:“等妳满十八岁、成年后,我就尊重妳升格为女人。”
很矛盾的关帧对不?他一面拿她当母亲,一面又知道她是未成年少女。可谁不矛盾?她一面不要他爬上床,却一面在没有他的星空下,辗转难眠。
关太太说对了,男女之间不是容易课题。关帧没学会,她也学得不怎样。
回床、闭眼,数羊。她的羊数了三千多只,把自己从小牧户数成农场大亨仍旧毫无睡意。是不是该换一种动物来数,挑爬得慢、可以数更久……鳄鱼?
门被打开、关上。
床略略下沉,棉被下的封铃笑开。
她知道,他来了。惶惶然的心情,定了位。
“妳睡着了?”他低沉的声音在棉被外面。
她拉下棉被,眼神清澈澄亮。“没有。”
他伸开双臂。“过来,我要抱妳。”
“哦。”她照做。这是他们的习惯,他发号命令、她合作,然后他会对她很好,好到让人心生感激。
她喜欢这个模式、习惯这个模式、乐意遵循这个模式。
可……如果有一天,她不乖了呢?他会不会把全部的好收回去?念头在她脑海一闪而过。
他紧抱她,把她的头压在胸口,发出一声满足的吟哦。
他生了一种病,不是叛逆而是孤寂,他经常觉得空虚,想抓住些什么,却老力不从,只有她在的时候,小小的身子嵌进他的胸怀,才能把那种不愉快挤开。
他喜欢这种感觉,比看她皱眉更喜欢。
“我睡不着。”她说。
“我也是。”
“我有点担心新学校、新同学。”
“我也是。”
他并不那么担心,但他喜欢和她“一模一样”。
“我很开心,有你在我身边。”封铃两手紧环住他的腰。第一次,她对他主动。
他点头,在她发间落下一吻,带着胡髭的下巴贴在她额间,刺刺麻麻。
“父亲去世时,妈妈抱着我,叫我别害怕。她说,假设有一天,她不在了,我要找个能在我孤军奋斗时拥抱我的人,因为一个人的感觉很可怕……”
他懂,他也是一个人、长期的一个人。
“处理母亲丧事时,我逼自己快速长大,我提醒自己,我是野草,不是温室花,没有权利停在原处哭泣。我清楚孤军奋斗的必要性,没有时间去幻想拥抱。可是你来了,有点狼狈、有点冷酷和一点点霸道,不管我要不要,你都把拥抱塞给我,所以……谢谢你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