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不自禁地跟著痛了,痛到颤栗,痛到语不成声,他倏地抱紧她,她在他怀中颤抖得犹如一朵受尽风吹雨打的玫瑰,而她还倔著不肯低头,不认输。
“不要再说了,不要这样折磨你自己。”他嘶声呢喃,连自己也不晓得自己在说些什么,只知道她身子好冷,好柔弱,而他想将所有的温暖都给她,盼她不再受苦。
可她却抗拒地推开他。“我不要你同情我,叶圣恩,你听懂了吗?你去娶谢婉儿吧!我不要你的同情,更不用你来补偿,你放心,我不会因为你不在身边就怎么样的,我一直就是这么活过来的!”
她一直是这么活过来的。
叶圣恩震撼地听著,话里埋著太深的悲哀,他不忍挖掘,偏又听得太清楚。
“挽香,你听我说——”他上前一步,她却慌得宛若惊弓之鸟,转身就逃,一脚踩空了,意外地跌落门前阶梯。
“挽香!”
他眦目咆吼,眼睁睁看著她摔倒在水泥地面上,艳红的血色,缓缓地,染透翩然旋展的裙身——
“你怎样?痛吗?”他蹲跪在她面前,仓皇地问。
“我的……孩子……”她顾不得自己的痛楚,只想著肚子里的小生命。“圣恩,我的宝宝……”
“没事的,他一定不会有事的。”他哑声安慰她,一把揽抱起她。“快来人,把车子开过来!”
司机开来一辆加长型的宾士轿车,送朱挽香上医院,到了门口,几名医生与护士接到消息,推著担架床过来,接走了她。
而他失魂落魄地跟在后头,一个护士忽然将一份文件递过来。“叶先生,这是手术风险同意书,麻烦你先签一下。”
“手术风险同意书?”他愣愣地接过。
“因为情况危急,我们必须让孕妇提早分娩,胎儿才刚满二十四周,生下来可能会有些问题,手术过程也会危害母亲,请问你们是不是决定还是要救呢?”
意思是要他最好别救吗?
为了保全母亲的安全,必须放弃这个孩子?
“不可以,圣恩,不行……”朱挽香迷迷糊糊之间,听见了护士的建议,吓得惊醒。“你一定要救孩子,一定……”
“可是挽香,如果要救孩子,你可能就会有危险。”他心酸地解释。
她却不肯听。“你答应过我的……你说,宝宝会没事的……你说谎,为什么你……总要说谎?”
“挽香!”他沉痛地望她,见她泪眼蒙眬,喉头也跟著涌上酸楚。
“你听我说……”玉手盲目地在空中挥舞,似是寻找著依附,他连忙握住。“算我……求你,这孩子是你们、叶家的骨肉……”
“那你怎么办?挽香,我不能——”他愕然顿住。
因为她竟然微笑了,淡薄的、迷离的微笑,像即将没入黑夜的最后一道光,谁也无法挽留。
“既然我爱的人不爱我,就让我……回海里去吧,海会收留我,请你……收留我的孩子。”
让我回海里去吧,海会收留我。
泪水,蓦地在他眼里氾滥成灾,他明白她的意思,她正用那朵凄美至极的微笑,与他诀别。
他真的伤她如此之深吗?教她绝望至此,连求生的意志也失去了?
叶圣恩狂乱地摇头,无力地倚著墙,目送朱挽香被医护人员送进开刀房里,门关上,阻绝了她与他,而他惊惧不已,好怕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她。
“对不起,挽香,对不起……”
明明是最想爱护的人,为什么他会伤她伤得那么深、那么痛,为什么她宁愿到另一个世界,也不愿留在他身边?
“叶先生,请你签名!”护士在他耳畔声声催促。“你要留下这个孩子吗?还是先救妈妈?”
他睁开眼,看这无情的世间,为什么总要人做这种两难的选择?为什么不能两全其美?
他要挽香,也舍不得孩子啊!
“请你们……先救妈妈。”他颤著手,在同意书上签下歪斜的字迹,明知自己做这个决定,只会令心爱的人更恨他——
对不起,挽香,对不起,宝宝。
因为他,只是个平凡的男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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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只是个平凡的男人,却可笑地以为自己能周全一切,或许是从小到大的辉煌经历宠坏了他,令他误判情势。
直到他遇见爱情,给了他人生最痛苦最困难的抉择,他才恍然顿悟自己的卑微渺小。
他只是个平凡的男人……
叶圣恩苦涩地抿唇,扬起眸,盯著窗外如剪的新月,冷冷地勾破夜幕。
他已经在手术室外等了好几个小时,那扇紧闭的门却迟迟不肯开启,时间每前进一格,都像践踏在他心上,踩得血肉模糊。
他好怕,不管是她或宝宝,任何一个有意外,他都永远不能原谅自己。
“拜托,请保佑他们平安无事吧!拜托……”
他喃喃祈祷,神魂陷在漫天迷雾里,走不出去,直到一道焦急的声嗓,硬生生地将他拉回——
“圣恩,情况怎么样了?”
他愕然回首,迎向他打扮得雍容华贵的母亲,就算匆匆赶来医院,她也穿戴得犹如参加盛宴,艳光四射。
无论何时何地,都要展现自己最好的形象,这是他们叶家的家训,也是他一直恪遵的,只是现在他望著光鲜亮丽的母亲,胸臆忽然涌上几分厌恶。
“手术是不是还没结束?宝宝还好吧?保得住吗?”白绮莉一连串地追问。
叶圣恩涩涩地瞪她。“你只关心我们叶家的骨肉吗?为什么不问问挽香怎么样了?”
白绮莉一愣。“她怎么了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他什么也不知道!只能无助地祈祷。
“你脸色好难看,是不是累了?还是你先回去——”
“我怎么能走?”他焦躁地挥手,拒绝母亲的提议。“她跟孩子还在开刀房!”
“你怎么了?圣恩。”白绮莉轻颦秀眉。“你是担心那女人吗?她跟你又不相干,你何必——”
“她是我的妻子!”他蓦地爆出低吼。
白绮莉惊骇地震住。“你说什么?”
“跟她结婚的人,是我,不是朝阳。”叶圣恩直视母亲,眼眸泛著血丝,泛著浓浓悔恨。
“这是、怎么回事?”白绮莉整个人呆了。“我听不懂……”
她当然听不懂,就连他自己,也不明白为何事态会失控至此。
叶圣恩自嘲地凛唇,一次次地深呼吸,控制自己濒临爆发的情绪。
“半年多前,我跟朝阳交换身分,他留在台北假扮我……”他幽幽地对母亲解释来龙去脉。
白绮莉听罢,半天回不了神,好不容易,才找回说话的声音。“所以那时候在公司闯祸的人是朝阳,跟婉儿交往的人也是他?”
“没错。”
“那朱挽香肚子里的孩子……其实是你的?”
他黯然颔首,垂在身侧的双手,微微颤抖。“我犯了大错,我以为我可以弥补朝阳,没想到却害了自己的妻子跟儿子。”
“这不能怪你啊!”白绮莉心疼他如此自责。“都怪朝阳,他当初就不该异想天开说要跟你交换身分,然后又那样为难你,不许你公开秘密——”
“不要再怪朝阳了,这件事是我的错。”叶圣恩懊恼地打断母亲。“妈,你有没有想过?就是因为你们一直都偏疼我,才会让朝阳变得那么愤世嫉俗。”
白绮莉一窒,丽颜瞬间刷白。
“他也是你的儿子,为什么你不能公平地爱他呢?”这话,叶圣恩是为弟弟问的,也为自己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