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噢……”
白恩露痛得呻吟,他的眼睛回复成黑色的了,背后的那一双翅膀已消失无踪,却有数不清的白色羽毛飞散开来。
梁知夏不禁抬起头来,伸手去触摸着。
“这是……”
彷佛摔落的玻璃成为碎片溅起,消失的翅膀化为无数羽毛飞扬在她身旁;天已全黑,在月光下,那羽毛无比柔软而美丽,洁白得不可思议。
一声细小的铃铛声响起,让她愣住。接着就像是连锁反应,在她周围四处飘散的羽毛,一根接着一根化成细粉消失,铃铃的声音不绝于耳。
她在那些羽毛之中,清楚地看见了—个人形黑影。
“咦……妈……妈?”梁知夏愣愣地对黑影唤出口,然后,在一瞬间不可置信地张大眼睛,用力喊道:“妈妈!”
那是妈妈。
铃铛声响个不停,梁知夏双手紧握成拳,那些从母亲过世之后,所有强自忍住的情绪和感情全在此时此刻溃堤了,泪水在瞬间泉涌出来,她昂首朝着黑影道:
“妈妈,对不起!我、我那天不是故意要跟你吵架的!我的态度很不好,说了让你生气的话,一直想跟你道歉……”铃铛声由强变弱,她万分慌乱,不知道黑影什么时候会消失,几乎是拚了命的、不停地说着:“我学会煮饭了……衣服也不会洗坏了,现在家事我都会做了,也已经跟爸爸和好了……很多书没念,要开始用功,但我、会加油……会加油……会……妈妈,对不起,对不起……我……”
她眼泪盈眶,泣不成声,哽咽得几乎没办法再说下去。
铃铛声渐渐变小,黑色影子也开始转淡。
“啊!”她抬起手想要阻止,却只是徒劳。“对不起……对不起……我一直想跟你说,对不起……我喜欢妈妈……”
无法留住影子,她哭得更厉害了。在被泪水淹没的蒙眬视野里,她看到那抹黑影朝她伸出手,极为温柔地摸了下她的头。
“妈妈要走了。再见了,知夏。”
不知从哪里传来非常微小的说话声音,梁知夏瞠睁着一双泪眼,泪水不停不停地掉落。她一直一直凝望着,直到黑色的影子完全消失。
“呜……”她难忍悲伤地低下头,极为伤心地哭泣,恍惚地看着身下的白恩露,她哑声道:“……老师。”
她只说了这句,之后就昏厥过去。
意识沉睡之际,梁知夏朦胧想起那个树女生对她说的话——光只有人类是无法使用羽毛的;所以,妈妈之前也许一直都陪在她身旁,才会借着羽毛现身,她果然一开始就没有认错。
再次恢复知觉,她人已经在医院里。
昏迷前的记忆让她才睁眼就立刻坐起身来,把刚好走进病房的护士小姐吓了一跳。
她紧张地问着护士,其他两个人在哪里。护士小姐告诉她,小男孩就在她隔壁床好好睡着,毫发无伤,她也没事,只是因为情绪太激动才会昏倒。
梁知夏很快转过头,望见小男孩香甜的睡颜,稍微不紧张了。
“那老师呢?”她又担心地问。
“你们老师啊,他……”走廊上有跑步声,护士小姐微皱眉,才走到门边要看是谁,忽然就有人冲了进来。
“知……知夏!”
望见父亲气喘吁吁的出现在病房门口,梁知夏最先的反应是愣住,跟着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。
她……她又出意外了,这次也害得男孩进医院,她、她——
“啊,我……”因为害怕父亲生气,她不禁低下头,连嘴唇都微微发起抖来。
她不是故意的……感觉父亲大跨步地朝自己走近,她忍不住用力闭上眼睛。
“你……你这孩子在做什么啊!”
被父亲一把抱住的时候,她真的完全傻住了,圆瞠的眼睛,一下子蓄满泪水,立刻哭了出来。
“对不起……”父亲没有生她的气,是担心她。
又一阵脚步声,这回是小男孩的母亲一脸惊慌地出现,在知道两人都平安无事之后,拍着胸口呼出一口气。护士小姐露出没辙的表情,提醒他们不可以在医院跑步,讲话要小声一点,然后道:
“送你们来的老师说,你们是从二楼掉下来的?虽然说是二楼,但没有骨折,连一点外伤都没有,真是很幸运呢。”
其实不是二楼。梁知夏赶紧问:
“老师呢?”她没有看见白恩露。
“那个老师啊……”护士小姐说着,忍不住掩着嘴。
“老师怎么了?”梁知夏担心地问。
“他没事,只有皮肉伤。在你这间对面的病房。”年轻的护士小姐比着外面,安抚说道。“只是啊,他把我们都吓坏了。你昏倒了不晓得,你们老师裸着上半身,背上因为撕裂伤还一直流着血,就这样背着你又抱着小男生,出现在我们急诊室。你们学校离这里很近,所以他好像是自己跑过来的,才跨进医院,他就倒地不起了,那个画面超级壮烈的。”
护士小姐有趣地说着。梁知夏想要立刻去看白恩露,但之后医生就进来了。
医生检查过后,说了她明天就可以出院。等他们离开,父亲和女性友人也顺便去办手续,她下床推着点滴架,赶忙走到对面病房。
白恩露闳着眼眸,以趴姿在病床上均匀地呼吸着。
终于亲眼确定他平安,梁知夏一颗心总算放下。
她在他的病床边坐下,看见他的背部贴满纱布,是大面积的伤口,绷带都还渗着血。
她并不是在作梦吧?
老师的背上有一双翅膀。
仿佛在回应她似的,她望见白恩露慢慢地张开瞳眸。
和他对视,她完全不觉得讨厌或害怕,甚至也不想问他为什么拥有那双不可思议的羽翼,就只是轻声道:
“老师,”她也不晓得他是不是真的清醒了,仅是有一点自言自语的开口说道:“发生车祸的那天,我和妈妈吵架了,在马路上,争执了起来。其实,我连和妈妈吵了什么,都想不起来了,只是有一点印象,知道我的态度很不好,说了很过分的气话,然后,那个喝醉酒开车的人就驾车撞了过来……我、我没有被撞当时的记忆,恢复意识之后,只知道妈妈已经过世了。我有时候会想,说不定是我太生气,所以真的推她去撞车的……”她说,流下了眼泪。
泪水让她什么都看不清了。梁知夏慢慢道:
“可是……在掉下楼的时候,我想起了一点点。妈妈她,好像推了我一下……所以,我活下来了。”她相当悲伤地低下头,从眼睛里涌出的泪水爬满她的脸颊。“其实,学校顶楼的锁都是我弄坏的……我站在顶楼,看着下面,想过很多次,也许死掉了就可以见到妈妈:但是,我又不能丢下爸爸……我总是一直想,好想再见妈妈一次,当面跟她说话,我有好多话来不及说,无论什么方法我都愿意去相信……”
她哽咽道:
“我明明知道妈妈是没办法复活的,但是,我……我只是……一直很想道歉……想要当面跟她说对不起……”就只是……这样子而已。
“……喂。”
躺在病床上的白恩露出声唤了她,于是梁知夏抬起泪湿的眼眸。
他困难地移动手臂,摸着她低垂的头,说道:
“你……不要再哭了。笑……比较好。”
她凝视着他,虽然眼泪还是流不停,却勉强扬起嘴角,露出一个相当难看的笑容。
他看到以后,浅浅地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