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顶楼遇见她的那天,他以为她也是来参加什么圣诞同乐会的,现在想起来,三年级的她,独自一个人,怎么会跟二年级玩在一起?更别提她那一点都不开朗的个性和处事方式。
所以,为什么她会晚上一个人在顶楼?
他抬头往上看,举起长腿,一阶一阶地爬上去。
站在顶楼门前,他看到重贴过的学校公告,还新得发亮的喇叭锁,却又被什么东西打坏了,因此失去锁的功能。
白恩露伸手推开面前的门。
傍晚的天空是一片浓艳的橘色。屋顶上空无一人,但是,他仿佛可以看见梁知夏就背对着他站在栏杆处,发丝随着夜风轻轻地飘荡着。
为什么她那天晚上会在这里?
总是低着头的她,绝对不会是想要观赏璀璨的星空。
那么她上来屋顶,究竟是想要做什么?记忆里那天黑沉冷凉的夜晚复现,梁知夏孤独的身影宛如就在眼前,白恩露在心里想着她会站在此处的理由,厚重的云朵从头顶上经过,让他凝视着前方的眼神不禁蒙上一层阴影。
糟糕。
他并不想知道这种事。
第四章
雨声滴滴答答的。
梁知夏在女厕的个人间里,听着雨滴打在屋檐上的不和谐声音。上一节下课的时候,她到洗手间,结果被人关在这里。
对她恶作剧的人,因为她所表现出来的淡漠和不在意,次数越来越频繁,手法也越来越过分了。上课丢她橡皮擦块或纸团、在她桌上涂鸦,她既不反抗也不吭一声,现在还把她锁在厕所里。
梁知夏没有对任何人求救或讨饶,直到上课钟响,在外面嘲笑她和等着看好戏的同学离开,她都只是一个人伫立在个人间中,毫不惊慌失措,好像一点也不关心自己被欺负的状况。
由于已经是上课时间,外面相当安静;她最后再试一次拉动门栓,结果还是有什么东西卡住似地无法开启,于是她扶着墙壁爬上马桶水箱,想从上面爬出去。
双手才触及满是灰尘的隔间顶端磁砖,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和谈话声。
其中一个好像是导师的声音,另一个她认不出来。
“你最近似乎和白老师不错呢,他都会找你聊天。”
“唉,别说了,才不是那样呢。”女导师稍微压低声音。“他是之前疑似看到我班上一个学生被欺负,所以请我注意一下。我说好,结果他每个星期都会稍微问我那个学生的状况。说老实话,有点烦人。”
“咦!你班上有欺负事件啊?”
“没、没那么严重啦,就是一些小事情而已。那个学生自己本身不合群啊,在校成绩还那么差,我也是有关心的,只是现在小孩子又不能太严格对待,一个弄不好,就会上新闻耶。”
“这倒是。”
“我也不想带到这种麻烦学生啊……”
话声越来越远,直到听不见了,梁知夏才回过神来。
她用手臂撑着身体爬到门上的空隙,然后再往下一跳;因为上面磁砖的灰尘实在太厚了,她弄得一身脏污,手掌膝盖和衣服都沾抹了大片黑灰。爬出来后才知道门栓是被扫把抵住,她拿开扫把,洗过手之后,还等到下课钟响了才往教室方向慢慢走回去。
在被乱涂鸦的桌前坐下,就算全身脏兮兮的,她也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般地表情漠然。
她的心半死不活,身体则是像行尸走肉,所以,她不会觉得难过。
打扫时间,她在自己的外扫区内默默扫着地,另外两个和她同区的男生,仗恃着她不会向老师告状,所以已好几天没来做扫除工作了。
不远处,工友提着工具箱经过,她望了一眼,随即移开视线。
偌大的扫区就她一个人,由于先前下过雨的关系,地面湿答答的,变得不太好清扫。把垃圾集中起来装进塑胶袋后,她低着头准备回教室,向前走几步,看到一双球鞋,她愣了一下,但没有抬起脸。
“……你掉进沙坑里了吗?”
白恩露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,梁知夏知道自己身上的制服有多肮脏,但她并未回答。
“工友刚才从这里走过去了吧?”白恩露似是也不在乎她开不开口回应,只是讲道:“顶楼的锁又坏了。开会的时候我只说了句这样很容易发生意外,所以总务处这次会装上更坚固的锁,不会再被轻易破坏了。”
梁知夏顿住,缓慢地移动原本盯在地面上的视线,看着他。
只见白恩露双手插在裤袋里面,课本夹在臂弯和腰身间,目光望向别处,说:
“破坏公物是要被记警告的。”语毕,他微侧首,用眼角的余光瞥视她。
梁知夏嘴唇掀了一掀,最后,还是问道:
“老师为什么跟我说这些?”
白恩露摆出有点麻烦的脸色,道:
“大概……是因为你掉进沙坑了。”
“咦?”她真的不懂了。
他叹出一口气,双眸瞅住她,直接道:
“从顶楼跳下来会变成肉酱,很难看的。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?”
她凝视住他,摇了摇头。
白恩露皱眉,道:
“其实我也可以跟辅导老师讲之后就不管了,不过要是真的出事,我不想晚上睡不着觉。你要答应我,别再上屋顶了,也不要做其它笨事。”大概是看她没有反应,所以他又说:“你看过莎士比亚吗?其中有部作品叫马克白,里面有句话,The night is long that never finds the day。”
他突然讲了一句英文,就只有英文,却没解释。
梁知夏静静地望着他,直到他露出不自在的表情,她才启唇道:
“老师,你搞错了。”
“嗄?”白恩露一愣。
“我并没有在想老师你所说的事情,也没有打算要去做那种事。”她道。
白恩露明显停住动作。
“我……搞错?那你……你为什么那天晚上跑到顶楼去?”
她注视着他认真的面容。
“……因为我喜欢高的地方。”
“嗄?”他一脸无法理解。
“我只是喜欢高的地方而已。”
她说。然后看见白恩露忽然抬起手背遮着嘴,双颊泛红起来。
“搞错了……”他一脸尴尬,感觉有点不知所措,一会儿后,用手按住自己的额头。“啊,算了,搞错是好事。”自语一句,他放下手。
梁知夏盯着他通红的面容,听他道:
“跑到屋顶上也是会被记警告的,以后不可以。”
上课的钟声响起,他最后只说“快回教室去”,就先离开了。
梁知夏凝睇着他逐渐走远的背影,不知怎地,一直被什么压住而快要窒息的感觉像是减轻了一点点,好像终于可以好好呼吸一次;她缓缓地吸吐了一口气。
放学了,她回到空无一人的家,答录机的红色灯号依旧闪闪发亮着。
她在做完家事后,打开电脑,将白恩露之前说的马克白,以及那句英文键入搜寻网页,结果找到“黑夜无论怎样悠长,白昼总会到来”这样一段话。
因为是英文老师,所以才用英文告诉她吗?梁知夏坐在椅子上,整晚望住电脑萤幕里显示的那句话,没有睡。
隔天一大早,她爬上第三教学大楼的顶楼,看见通往屋顶的门,真的不再是简单的喇叭锁门把,而是被安装上方形坚固的锁头。
她站在门前不动,良久,才移动步伐要回自己教室。
一转过身,她看见有个女生站在楼梯间,朝上看着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