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赌气不接受道歉,杏眼圆瞪,站得直直的,看他要如何解决。
他先帮她挽起袖子,仔细摺了两摺,打开盒盖,以食指挖出一坨黑黑绿绿的烂泥,再以左手扶起她的右手臂,为她涂抹膏药。
药泥清凉,他细细地为她抹拭,略施内力将药效透进她的肌肤。她感到手腕伤处热热凉凉的,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适感。
右手抹完,他又扶起她的左手臂,照样做一遍。
他默默地为她抹药,寒风依然狂啸,吹乱了他的头发,却吹不动他那凝结冷肃的神情,更吹不开他紧皱的浓眉。
胡灵灵很想抓乱自己的秀发。这些日子她是怎么了?她应该修心的,可是她刻意不化掉瘀痕,一路巴巴地跟着他,就是想让他看她的手腕;出一口恶气吗?
神仙何必跟凡人计较?唉!她入了人界太久,沾染上俗世的习性,既不清心,又将她的道行拉得往下沉沦,她一定得离开人界了。
虽然她不明白裴迁和陆岗的「父子」关系,但这真的不关她的事。陆岗劫数未到,她抓不了贼也是天意,不必跟裴迁呕气。
「大概一天就会消肿。」裴迁终于抹完药膏,语气歉然,放下她的手,再为她拉直袖子。
「好了,我回家去了。」胡灵灵刻意不看他,大跨步往前走去,爽朗地一挥手。「你别送,别跟来,千万别跟来喔。」
别了,从此跟大个儿没有牵扯,她不回头,不再去想,快步离去。
冷风扑来,像刀子似地划割她娇嫩的脸庞。真是见鬼了!她往西走,这寒冷的东北风怎么老往她前面刮过来?
人的两只脚实在太慢了,她立刻就想变回大红狐,纵放四蹄加速奔回姑儿山,可是……心里的罣碍让她回了头。
她猜对了,裴迁果然远远地跟着她,见她停下,他也停下。
唉,以他「大侠」的作风,势必要护送她安然返家才会罢休。
她扭回身子,继续疾走,却刻意往山里走去,准备用掉他。
她的速度很快,但她能感觉他的轻功也很快。山雨欲来,青山苍茫,放眼看去,尽是寂静的山头和掉了黄叶的枯树,不见飞鸟走兽,更不见人影,仿佛这片大地只有不知为何而疾走的他们两人。
她心中生起许多杂念。明明可以施法让他忘记她,从此各奔西东,她却让他猛追,是仍然放不下他捏她的气恼?抑或……不忍见他的孤独?
不,他那么一个大个儿,随便往任何地方一站,那高大魁梧的身躯都很占空间的,他一个人都有她两个人大了,怎么会孤独呢?
然而,身形再怎么大:心还是只有一颗,人也是只有一个;天大地大,再大的大个儿也显得形单影只,更别说他身体里面那颗小小的心了。
他的心似乎是封闭起来的,没人知道他的心思……
唉唉唉,她干嘛在帮他为赋新词强说愁呀!
细细凉凉的雨丝飘拂过她的脸颊,她甩甩头,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,从袖子里摸出一柄纸伞,打开,正好挡住倾盆而下的大雨。
大雨来得正好,天色也暗了,阻断了周遭视线,她正考虑是直接变为狐身淋雨回去呢,还是等大雨稍停再走——
「哇啊!」突然一只大手伸了过来,吓得她尖叫。
「雨势太大,得找个地方躲雨。」裴迁接过她的伞柄,左手自然搂住她的腰,微一使力,带着她往前走。
「喂喂!我躲雨躲得好好的,你来抢我的伞呀——」
胡灵灵住了口,抬眼一瞧,她仍躲得好好的,裴迁将整个伞面往她这边遮去,自己大半个身子却露在外面。
初冬的雨,带着冰寒的针刺痛感,她虽然躲在伞下,但因风强雨大,不免还是感觉寒雨冷冽。
雨水冲刷,脚底山路一下子变成烂泥巴,她却足不沾地的让裴迁抱着走山路;她的脸抵在他的胸膛,一点也不觉得冷,甚至还满舒服的——嗯,她很好心的,就成全他英雄救美的心意吧。
也不知跑了多久,她几乎快睡着了,裴迁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朵。
「暂时在这山洞躲雨吧。」
她睁眼一看,差点哑然失笑。这哪是山洞!不如说是两块大石头的接缝凹洞,堪堪只能容两个人挤身进去。
天黑了,整座山轰隆隆地下着大雨,谅裴迁功夫再好,也找不到更好的地方躲雨了。她笑着挤进山洞,再拉裴迁进来。
「喂,再进来一点啦,别淋湿了。」
裴迁为了不让身后的包袱和长剑挤到她,只好挨在她身边,手上仍撑着油纸伞挡住雨势,忧心仲仲地看着黑暗中的大雨。
「胡姑娘,你还好吗?会不会冷?」他转头问道。
胡灵灵正待回答不冷,话到嘴边却转了个弯,在黑暗中露出一抹作弄的笑容。「如果我说会冷,你要如何?」
「以你的内功修为,调息运气即可保暖。」裴迁一本正经地道。
「人家的内功在赶路时都耗尽了。」她故意倒在他身上,哀怨地道:「呜,天这么黑,雨这么大,人家又饿又冷,你说该怎么办?」
「我包袱里有饼。」裴迁略为迟疑。「恐怕都淋糊了。」
「你那是猪油煎饼,我才不吃。你忘了呀,我吃素。」她又唉声叹气地道:「这里黑漆漆的,我好怕。哼,要不是躲你,我何必走山路!都是你啦,我根本不用你保护,你却跟来,人家——」
「胡姑娘,得罪了。」
「哎唷!」她正说得头头是道,怱然他的手臂就绕过腰际,大掌按上她的后背,源源不绝地灌注内力,两个人也更紧密地贴在一起了。
「我用内力保护你,支持你的体力。」
「呵。」原来这就是他为她御寒的方式。
胡灵灵贴着裴迁热呼呼的身体,嘴角扬得老高;她就是想看这个过度正经的大个儿会如何「保护」她。
微小的疑团在心底逐渐发酵变大。若不是她,他对其他姑娘也会这样吗?嗯,应该会的。这人有浩然正气,喜欢济弱扶倾……然而,再怎么正义凛然的大侠,能否抵挡得住生而为人最原始的天性?
雨水沿着山壁流下,像是在洞口冲就一道小瀑布,她暗念咒语,布下结界,让小瀑布离开两尺许。反正乌漆抹黑的,裴迁也看不到。
「将伞扔了,这雨水打不进来。」她娇嗲地道。
裴迁稍微拿开纸伞,确定雨水不会溅湿他们,才将伞放下。
「你哪来的伞?」他有一个最大的疑问,明明见她两手空空。
「捡到的。」她随便回答,故意抖动身子,不胜娇弱地道:「裴迁,别管伞了,人家好冷喔,我想躺下来,可这洞好小,叫我怎么睡?」
「我扶着你,你尽管睡。」他另一条手臂也环抱过来。
「嘻。」她放松了身躯,更往他怀里蹭去。
她很得意,真是一举两得,既能试探人心,又能为自己取暖。
什么法力都抛到一边去了,现在的她,只是一个普通的畏寒姑娘。
他的内力透过指掌,缓缓地流遏她的全身,就像一股细长的温热流水,温柔地抚按她冰凉的肌肤;而他天然会发热的胸膛,她已经「用」过很多次了,这回她更食髓知味,刻意将半张脸蛋钻进他的衣襟缝里,深深吸闻他男人独有的阳刚热气。
这是什么感觉?记忆悠悠,五百年流逝而过,她竟然找不到类似这样的回忆。
当她还是一只幼狐时,她和兄弟姊妹挤在一起吃娘亲的奶;或许,她曾感受过温暖,可她爹嫌弃她的大红毛色,将她叼起,丢在一旁受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