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祝儿,是你是大夫,还是我是大夫?”“当然是你,小舅舅。”被挡住视线,有些不满的男孩探头探脑,就想一窥究竟。讨厌!被挡到,看不见了啊。
“那能不能麻烦你去把我先前让人前一的药给端过来?”
“当然可以。”不过有但书。“可小舅舅你如果只是想借机支开我,那可就不行。”说着,硬将一颗小脑袋从男人身后钻了出来。“呀,你穿好衣服了!”动作真快。男孩露出失望的表情。
少年回以虚弱一笑,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才好,双手没停下绑紧衣带的动作。
只见男孩一连串地劈哩啪啦又道:“我叫吕祝晶,是我最先发现你的喔。当时在船桅上挥舞火把的就是你吧?你叫什么名字?”
男孩讲话速度很快,少年捕捉住那些发音,试着了解他的意思。
虽然他在国内学过汉语,但平时能用上的机会并不多,因此在实际对谈上,他的反应还是慢了一点。
吕祝晶……是他的名字?迟了几秒钟后,他缓慢回应。
“我叫井上恭彦。”
“伊诺……伊诺屋耶…亚苏西口?”男孩试着模仿少年的发音念着他的日名,念了几次才觉得顺口。
“汉语的话,应该是这么念的——井上恭彦。”少年将自己的日名转译为汉语的发音,再说了一遍。
“井上恭彦。”吕祝晶飞快地念了一遍,随即笑道:“这好记多了。”
少年再度回以一笑,同时猜测着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,想从恩人的对话中理清始末,但脑袋实在不经用,一动脑就痛,彷佛曾经遭到重击过。
他脸上闪过痛苦,仍勉强地爬下床,对着救命恩人拱手行礼道:“我想应该是两位大德救了我,谢谢。”
他缓缓想起先前的事。狂风暴雨中,有一艘大船响应他们的求救信号。
他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事,但记得在大船靠近他们之前,他正打算爬下桅杆;而后,是一阵惊慌呼喊,接着他便失去了意识。他猜想或许是断裂的船桅压到了他,只是不确定当时究竟是什么状况。
“啊,你做什么?赶快起来。你头上肿了好大一个包耶,还流血——”
男孩慌慌忙忙地将少年扶坐回床上,而后赶紧回头寻找舅舅的身影。“小舅舅——”
伫立一旁的年轻医者似笑非笑地看着外甥。“唷,终于想起我啦。还不快去端药来,别只顾着喂你的好奇心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男孩总算甘愿离开,端药去。
“谢谢你救了我。你是个医者?”井上恭彦端详着年轻男人,有点讶异眼前这男人的身分;他看起来相当年轻,微往上挑的细长双眼带着那么一点浪荡的味道,气韵不太像是一名大夫。
“真巧,不是吗?”男人笑看着少年说:“你运气不错,被副桅压到,竟然没断手也没断脚,只有头部受到擦撞,流了一点血,胸背上有几处外伤,但是会完全复原的,所以不用太担心。”
“所以,我们真的脱离险境了?”他难以置信地问,想确认这显而易见的事实。毕竟,他现在还好端端的活着,而且船舱里十分平稳,一点儿也不像先前整艘船都快要翻覆那样的天摇地动,显然他们已经脱离了暴风圈的威胁。
“欢迎来到大唐,日本国的井上恭彦。”医者笑着伸出干净的双手。
“现在,我要帮你换药。”
“药、药来了!”一声声急促的呼喊从甲板上传至船舱里。“烫啊,烫…”
男人赶在药碗翻覆前,迅速接过热腾腾的碗,搁在床边的矮几上。“别老这么莽撞啊,祝儿。”
“对不起嘛,我不知道会那么烫。”吕祝晶扯出一抹抱歉的笑容,看着床上的少年。
船舱外突然传来呼唤医者的声音,男人答应了声,双手利落地裹好少年头上的布条后,便道:“祝儿,这小兄弟就交给你了。让他把药喝完,可以减轻他的头痛,我去外头看看其它伤者。”
虽然这艘船上也有随船的船医,但历经暴风雨后,船上伤者不少,一时间是应付不来的。
吕祝晶点点头。“没问题。”
待医者离开后,他坐在床沿,捧起那碗药,开始徐徐吹凉。但一张嘴儿便像是静不下来似的,又开始询问起床上的伤员一大串问题。
“井上恭彦,你是打哪来的呀?你们怎么会在海上遇难?你多大年纪了?你自己一个人吗?怎么不见你家人——”也许连口水都喷进药碗里了。
井上恭彦回看男孩,他眼神晶亮,像是随光线流动光彩的璀璨宝石。
想起他的名字,祝晶……
他好奇询问,打断男孩的问题。“你名字,怎么写?”
“啊。”停下聒噪的问话,吕祝晶抬起头看着少年略显苍白的脸。他左右张望,没找到纸笔,当下搁下药碗,捉起少年的手,在他掌心上写字。
“吕,双口吕。”一边写字,嘴上也没停。“祝,示兄祝,祝祷之意。”
“晶呢?”少年专注地记住这些汉字。他学过,可以了解这些字的意义。
“晶,三日晶。”男孩写道:“意思是……”
“光辉。日的精光。”少年接续道。“原来真是这个晶:…”
男孩诧异。“耶,你知道?”
少年点头,微笑。“我知道。”因为他也认识一个叫做“晶”的女孩呀。
虽然想再细问,但猛然想起被晾在一旁的药,吕祝晶低呼一声。
“啊,你得喝药了。”匆忙端起药碗,凑到少年嘴边。“来,张开嘴。”
井上恭彦下意识听从了命令,下一刻就尝到一口苦涩的药汁。
苦吞良药之际,他啾着男孩,觉得很纳闷。
这男孩,是不是太随性了点儿呀?一会儿连珠炮般问了一大串问题,一会儿又要他喝药,他的思绪跳得好快呢。
又被灌入一口药汁,井上恭彦看着男孩有些得意地道:“好极了,你可是我生平第一回亲自照顾的伤员喔,你一定要赶快好起来。”他接过药碗,一口饮尽。表情是苦涩的,唇角却带笑。“真的吗?我很荣幸。”
男孩闻言,笑开,直率道:“好家伙,我喜欢你。看来我们这朋友是当定了。”
少年正想回话,但自舱门口大步走来的人让他赶紧搁下药碗,爬下床行礼。
“藤原大人。”刚刚忘了问清楚,他是怎么会躺在副使舱房里的。
身穿使节官服的藤原马养是一名气度极佳、颇有威仪的壮年男子,他没有降贵纡尊的搀扶起跪在地上的井上恭彦,只是站在他面前,关切地询问:“伤势还好吗?井上家的次子?”
“回禀大人,小人一切安好。”虽然头侧仍隐隐作痛,但已经不似先前那样剧痛了,可能是那碗苦药发挥了功效。
“那很好。先前在暴风雨中,你表现得很勇敢;等我们回国后,我会向天皇禀告你英勇的表现。不愧为我大和子民。”
“多谢大人,这是小人应该做的。”
“你可以在我的舱房里好好休养。我们已经脱离险境,很快就会抵达长江口了。赶快好起来,天皇还等着你我竭诚效忠。”
“谨遵命。”一连串飞快的倭语,让一旁的吕祝晶听得困惑不已。他完全听不懂他们的对话,只能蹙眉看着一直跪在地上的井上恭彦,纳闷这个穿着体面的日本国官员怎么那么不体贴,竟让受伤的人一直跪着。
正想出声抱屈,但藤原马养已经探视完伤者,并转过头看着吕祝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