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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「对方说当年他和他母亲躲起来,跟所有亲戚断绝联系,后来他母亲过世,他到外地念书,慢慢和亲戚恢复连络。他们同情他的遭遇,想帮助他,他拒绝了,说他可以养活自己。」

  「听起来很有骨气。」他曾在山区学校就读,自己赚取学费和生活费,性格坚强独立,但……不会这么巧吧?

  「据说他过得不错,似乎已经从当年的阴影走出来。我知道我不该这样想,可是他们害得我们这么惨,那个男孩子好端端地过日子,你却还在受当年的伤害折磨,身体不好、不能喝水,还放弃很多深造的机会」

  「姐,没事的,我都习惯了。」罗妙靖轻道:「重要的是我们现在过得很好,不要老是想以前的事来折磨自己。」

  「我知道,只是……唉,我还是没办法原谅那家人。」

  她何尝不是?一会儿,罗妙靖收线,望着华疆臣背影,胃部有揪紧的感觉。她开口。「你父母是怎么过世的?」

  她不相信有这种巧合,但她想确认,让自己安心。

  华疆臣闻声回头。这是她第一次提起这问题。「我母亲是碰到意外事故,我父亲……」他对父亲归来的事极为保密,曾以父母双亡带过自己的家庭状况。父亲自己不愿和亲戚旧友连络,顾虑到老人家年迈又生病,他也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。

  但他不擅说谎,迟疑地道:「我其实没说清楚,我爸在我小时候就离开了,他投资生意失败,丢下我和我妈,离开台湾,还连累当时为他作保的朋友,这不是光彩的事,所以我不太想提——」

  「你爸叫做华显洋?」

  他反射性地点头,才察觉不对。「你怎么知——」

  他警戒地住口,她的脸瞬间血色尽失,她开始颤抖,急剧喘息,蹒跚地走进浴室。

  他点头的瞬间,罗妙靖只觉眼前世界一暗,仿佛看见那个阴暗的旅馆房间,小女孩坐在床沿晃荡双脚,她的父亲端来了水……挣扎和哭泣,无助和哀求……惨白的医院墙壁,姐姐红肿的眼睛……她的知觉有一段时间被交错扭曲的回忆蒙蔽,直到她回神,她才发现自己跪在浴室地上,吐了一地。

  她仍颤抖不已,抬头看见高大身影矗亚在浴室门口。

  「妙妙,」她的眼神冰冷而陌生,他隐隐感到不祥。她吐得这样厉害,他只想到一个可能。

  「你是不是怀孕——」

  「如果我怀了你的孩子,我马上自杀。」她摇摇晃晃地站起。「我爸是罗士东。」

  这名字解释了一切,华疆臣只觉全身血液瞬间冻结。他无法消化这巨大的震撼,脑中空白,她眼里有什么一点一滴死去,他试图阻止。「妙妙,我——」

  「如果我知道你是华显洋的独生子,绝不可能和你在一起。」她听不清自己的声音,忽远忽近,冷酷得像另一个人在说话。

  「我们分手,立刻,我永远、永远不要再看到你!」

  ************

  命运埋下的这个伏笔,够歹毒。她像逃离恶鬼似地逃离华疆臣。

  接下来的一周,她病倒了,高烧不退。她不敢告诉姐姐,辛纯恩得知立即将她接到住处照顾,送她去挂了两次急诊、打了几瓶点滴后总算退烧。

  在高热的痛苦里,她不断被昔日的梦魇侵袭。

  当时她年幼,浑然不懂父母每天讨论的债务问题有多严重,她只知道父母烦躁,于是表现得比平常更乖巧,不要人盯着就按时服用她最讨厌的药,不让他们为她操心。

  那天,父母留下姐姐,说要带她去外婆家。但他们没有去外婆家,去了一家旅馆,父亲给她一杯有怪味的水。他们不知道,她长年吃药,对药味很敏感……

  再醒来时,她在医院里,双眼红肿的姐姐在身边。她们的父母自杀身亡,留下遗书说他们无力再处理庞大债务,舍不得体弱的小女儿留着受苦,要带她一起走,请善心人照顾她姐姐。

  她听见遗书内容时,哭不出来。爸妈总说一双女儿是他们最疼爱的宝贝,为什么他们让姐姐活下来,却带她走绝路?

  如果爱她,为什么要放弃她?为什么父母的爱有差别?

  她混乱痛苦,头一次嫉妒健康的姐姐,憎恶自己的病体。她的身体一度抗拒治疗,当医师表示她的情况不乐观,姐姐抱着她崩溃痛哭。

  「你不要死,不要丢下我,我只有你了……」

  她才发觉,姐姐和她同样惊恐无助,双亲的抉择不只伤害她,也伤害姐姐,他们极端的爱将她推入地狱,而姐姐不肯放弃她,她的支持给予她和生命奋斗的勇气。她们为了彼此而坚强。

  亲戚们替她们料理双亲的后事。警察来询问她在旅馆里发生什么事,她不愿说,反正亲子三人体内验出同一种安眠药,警察做个形式的笔录,草草结案。

  「可怜的孩子,一定很痛苦……」她听见大人们这样叹息。没人敢问太多,怕她受到二次伤害。

  她将可怖的回忆锁在那幽暗的旅馆房间里,而无法克服的创伤永远刻在心灵深处,如今它全面复活,活生生地逼到她跟前。

  半昏半睡之间,她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部告诉辛纯恩。她非找个人倾诉不可,否则会发疯。

  ***

  辛纯恩煮了稀饭端到床边。「虽然你这几天吃什么都吐,还是要吃一点。」

  「谢谢。」罗妙靖接过她递来的汤匙,辛纯恩的手柔细修长,她却想起另一双黝黑大手,能单手抓起篮球,碰触她时却细腻温柔,让她觉得自己是最珍贵的宝石……泪意涌上来,她咬牙忍下。

  「对不起,给你添麻烦了。」

  「客套就不必了,只要你赶快好起来。你这几天起码掉了五公斤。」辛纯恩叹口气。「我要说的话很不中听,但我还是想说:疆臣是个好男人。」

  她木然。她何尝不知?

  「假如你不知道他的身分,你们会一直交往下去,不是吗?」

  「可是我知道了,就不能当作不知道。我们不可能回到从前那样了……」忆起她一度想和他共组家庭,为他生育子女,她胃部强烈痉挛,几欲呕吐。

  「都是上一代的恩怨了,你何苦——」

  她激动道:「这不只是上一代的恩怨,他毁了我们全家!」

  「不是他,是他父亲。」辛纯恩轻但坚定地纠正。

  「那又怎样?」她倔强道:「他爸爸做的事,怪在他头上也没什么不对。」

  「我也不是宽大的人,说这些话大概没什么说服力,但我真的希望你试着去原谅。你们不是不爱了而分手,因为过去而放弃现在,太傻了。」相互依恋的心被活生生扯开,她有多痛苦煎熬,对这段感情就有多不舍。

  「旧恨比一个深爱你的善良男人重要吗?」

  罗妙靖握汤匙的手微微颤抖,嗓音却冷淡镇定。「刚分手总是会难过一段时间,我会调适过来。」

  辛纯恩摇摇头,知道再劝无用。「他今天也在外头等,要我转交这个给你。」她将一张纸片放在她面前。「他说,至少想和你谈一谈。」

  罗妙靖盯着纸片,这几天华疆臣总守在外头,每天托辛纯恩转交些小对象是他们之间的各种纪念,她在餐巾纸上画给他的涂鸦、他们一起出游买的迷你对杯、她用他送的玫瑰做的干燥花……今天送来的是他们定情的那场恐怖电影的票根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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